夜风清凉,带着雨后初晴的草木味道,吹散了林家别墅内最后一丝血与火的焦灼。
“我是郎中。”
“郎中治病救人。”
“不负责参观殓房。”
苏九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入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林建国夫妇和王德发站在门口,看着那个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一时间,竟无人敢再开口。
参观殓房。
这四个字,说得平淡,却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来得更冷,更重。它将吴伯仁的结局,轻描淡写地,钉死在了棺材板上。
王德发哆嗦了一下,只觉得后脖颈子凉飕飕的。他以前觉得,求神拜佛不如多烧几柱高香,现在才明白,真正的神仙当面,你连递香的资格都没有。人家弹指间,定人生死,根本不需要你那点凡俗的香火。
直到苏九的身影即将融入远处的夜色,王德发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追了上去。
“神仙!神仙您等等我!我送您!我送您回去!”
他气喘吁吁地跑到自己的那辆奔驰旁边,殷勤地拉开车门,另一只手还小心翼翼地护在车顶,生怕苏九的头不小心磕碰到。
苏九看了他一眼,也没拒绝,弯腰坐进了后座。
王德发如蒙大赦,一溜烟钻进驾驶座,动作麻利得像个受过专业训练的司机。
车子平稳地驶出别墅区,将那栋重获新生的豪宅,连同林建国夫妇感激涕零的目光,一并甩在了身后。
车内很安静,只有引擎在低沉地工作。
王德发从后视镜里,偷偷地打量着苏九。
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大师,此刻正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神情平静,仿佛刚才经历的那场惊心动魄的斗法,不过是看了一场无关紧要的电影。
可王德发知道,不是的。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那幅“腐烂”的油画,一会儿是那柄没入墙壁的菜刀,一会儿又是急诊科护士那通要命的电话。这些画面搅在一起,把他几十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冲击得七零八落。
他很想问,问问那老王八蛋现在到底怎么样了,问问那菜刀到底是什么神兵利器,问问苏大师到底还收不收徒弟……
可话到嘴边,他又一个字都不敢说。
他怕。
怕自己一开口,就暴露了凡人的愚蠢,惹了这位真神仙不快。
苏九确实在闭目养神,但他的心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的脑海中,没有吴伯仁那张由仙风道骨变得枯败腐朽的脸,也没有林家人的感激涕零。
他的意识,正沉浸在一片玄妙的“内景”之中。
那栋林家别墅,在他脑海里,不再是一栋钢筋水泥的建筑,而是一个完整的人体模型。
别墅的整体结构,是人的骨架。
四通八达的电路与水路,是人的经络与血脉。
客厅中央那面承重墙,是人的中宫脾胃,主运化。
而吴伯仁的“人油慢熬”局,便是一套极其恶毒的、长达数十年的“病理方案”。
他先是以“固本培元”为幌子,温养这栋“宅身”,让其气机顺畅,如同给病人调理身体,使其更容易吸收“药性”。
而后,他扭曲了画中的气运,将这幅画变成了“病灶”的源头。画中的血色罗网,便是那味最毒的“主药”,日夜不停地,向这宅身中注入邪煞。
这股邪煞,先是污染了宅邸的“气血”,也就是风水气场,让原本生机勃勃的宅子,变得病气沉沉。
紧接着,这病气,通过人与宅之间无形的连接,慢慢侵蚀林家人的身体。林家小辈心神失常,是“心火”被引动;林老爷子中风偏瘫,是“肝风”内动;林建国夫妇的生意一落千丈,则是整个家族的“运势”被这病宅所拖累。
这是一个完整的、由表及里、从宅到人的“中医式”慢性谋杀。
而自己的应对,又何尝不是一套完整的中医治疗方案?
第一块玻璃碎片,钉入墙角,是为“定神”,稳住这宅身即将溃散的“魂魄”。
第二块碎片,射入吊灯根部,是为“清心”,泄去那股直冲心脉的“邪火”。
后续的七块碎片,分刺七处“宅穴”,是在“理气活血”,疏通被堵塞的“经络”。
至于最后那柄菜刀,则是最关键的一记猛药。
吴伯仁以阴邪之力腐蚀中宫脾土,是为“实邪”。按中医理论,“实则泻之”。土生金,金为土之“子”。他以菜刀之“锐金”,强行破开“脾土”,将壅滞的邪气宣泄出去,是为“实则泻其子”。
一环扣一环,丝丝入扣。
苏九缓缓睁开眼睛,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如流光般飞速倒退。
他忽然明白了。
风水与中医,本就是同根同源。
它们都是研究“气”的学问。
一个研究的是天地自然之气,一个研究的是人体脏腑之气。
宅邸是放大了的人体,人体是缩小了的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