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城市,是一座巨大的、由光与影构成的迷宫。
叶玲驾驶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在迷宫中穿行。她没有回“天枢”分配给她的安全屋,那里的坐标,在“红崖山”事件后,很可能已经暴露。
她在移动,毫无规律地,在这座她无比熟悉的城市里,像一滴水融入大海。
这是她作为顶尖特工的本能。
然而,一种莫名的烦躁感,却像附骨之疽,怎么也甩不掉。
并非来自外界的窥探,而是一种源自内心的、被放大了的负面情绪。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霓虹,在她眼中变得刺眼;收音机里嘈杂的音乐,让她心生杀意。
她知道,这是“医生”留下的后遗症。那场法则层面的“降级”,在她精神深处,留下了一道看不见的伤口。
“嗤——”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夜空。
叶玲猛地一脚踩停了车。
不是因为前方有障碍,而是因为她看到,前方十字路口的正中央,站着一个穿着清洁工制服的老人,正在低头,用一把破旧的扫帚,一遍又一遍地,扫着同一块地面。
那块地面,干净得能映出月光。
可老人依旧在扫,动作机械,麻木,仿佛要将地砖都磨穿。
这一幕,和“红崖山”灰雾中那些“被消化”的人,何其相似!
叶玲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她没有选择倒车逃离,而是缓缓推开了车门。
她知道,逃不掉。
当她踏上柏油马路的瞬间,周围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车流的喧嚣、城市的灯火,都像潮水般退去。
整个世界,只剩下她,那个扫地的老人,和一片死寂的、被拉长了的十字路口。
“又见面了,‘病人’小姐。”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老人身后响起。
不是“医生”的声音,却带着同样的、令人作呕的儒雅。
一个穿着得体西装、戴着白手套的男人,从老人的影子里,缓缓“走”了出来。他不是实体,更像是一段被投影的影像,身体边缘还在微微地扭曲、波动。
“你是谁?”叶玲的声音很冷,右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我?你可以叫我‘调律师’。”男人微笑着,对叶玲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绅士礼,“‘医生’负责切除病灶,而我,负责在手术后,将那些不和谐的‘音符’,调整回正确的‘乐谱’上。显然,你就是一个非常刺耳的杂音。”
他看了一眼那个还在扫地的老人:“你看,王伯,多好的人。一辈子勤勤恳恳,最大的愿望,就是扫干净这条街。我只是帮他实现了愿望,让他永远地、幸福地,留在了他最热爱的一刻。这难道不是一种仁慈吗?”
叶玲的眼神,冷得像要结冰:“用扭曲现实来满足私欲,这就是你们的‘仁慈’?”
“私欲?不,这是‘秩序’。”“调律师”摇了-摇手指,“当个体的意志,与整个宇宙的‘升华’相悖时,我们就需要一点小小的‘修正’。比如你,叶玲小姐。你内心充满了暴力、杀戮和抗拒。这些都是低等的、混乱的情绪。它们不应该存在于一个更完美的‘乐谱’中。”
话音落下的瞬间,“调律师”打了个响指。
啪。
叶玲只觉得眼前一花,周围的场景瞬间变了。
她不再站在十字路口,而是回到了那片她终生难忘的、阴暗潮湿的亚马逊丛林。
她的脚下,躺着那个被她第一次杀死的敌人。他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杂音’。”“调律师”的声音,在丛林中回荡,“杀了人,却又为此痛苦。多么矛盾,多么低效。让我来帮你‘调理’一下。”
周围的丛林,开始像颜料一样融化。树木变成了扭曲的乐器,藤蔓变成了绷紧的琴弦。
一股无形的力量,开始“修正”叶玲的记忆。
它要抹去的,不是她杀人的行为,而是她杀人后的“痛苦”和“挣扎”。它要将她,变成一个纯粹的、享受杀戮的、没有感情的“音符”。
叶玲的眼神开始变得迷茫,握着刀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感觉到,自己的一部分,正在被剥离。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彻底改写的瞬间,一声清越的刀鸣,在她心底响起!
是那柄一直陪伴她的战术短刀!
刀身上,那层淡淡的血色光晕,陡然大盛!
那不是普通的杀气,而是叶玲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锤炼出的、属于她自己的“道”!是她身为一个“战士”的骄傲和坚持!
这股意志,纯粹、锋利,不容玷污!
“我的痛苦,我的挣扎,也是我的一部分!”叶玲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她对着虚空,发出一声怒吼,“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嗡——
血色刀光,冲天而起!
它没有斩向任何实体,而是斩向了这段被扭曲的“记忆”本身!
周围的幻境,如同被利刃划破的画布,寸寸碎裂。
叶玲重新回到了死寂的十字路口。
“调律师”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有趣的意志。就像一段不和谐的旋律,却意外地……有力。”
他鼓了鼓掌:“好吧,看来精神上的‘调理’对你无效。那么,我们来试试物理上的‘修正’。”
他缓缓抬起戴着白手套的右手。
他身后的地面,那个清洁工老人的影子,开始像活物一样蠕动、拉长,变成了一柄巨大的、由纯粹的黑暗构成的镰刀。
“再见了,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