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
绿皮火车在轨道上任然规律地摇晃。
硬座车厢的喧嚣被疲倦取代,
木无悔他们这节被包下的车厢彻底安静下来。
王建国依然歪在座位上打鼾。
灰隼则靠着窗假寐。
金哲仿佛入定。孔文默默观察,绝不主动搭话。
周教授倒是因为年纪大了,
靠在椅背上没一会而就睡熟了。
而那三个大学生熬过兴奋,
在寂静中感到无聊。他们试图和孔文搭话未果,最终目光落在同样清醒、年纪相仿的木无悔身上。——赵磊、孙宇、陈璐——
所以之前和木无悔有过攀谈的戴眼镜男生,带着那一男一女大学生凑近些,压低声音:
“同学,刚才真是谢谢你了。
对了,介绍一下我叫赵磊。这个没戴眼镜白白净净的叫孙宇。那个长发女生叫陈璐。你是哪个大学的?也是跟老师出来做项目吗?”
木无悔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
她知道这是获取信息的机会。
她脸上露出一丝符合年龄的、略带疏离的礼貌:
“我叫,吴惠,西安美术学院。”她没有用真名,而是用的假名之中的假名。
“美院?”
陈璐眼睛一亮,
“阿惠同学,你竟然学艺术的啊?怪不得看你气质这般文气。
我们仨都是是学考古的,天天跟泥土石头打交道哎。”
“嗯”木无悔语气平淡,像陈述事实,
“我那专业。里面的壁画研究和修复专业很强。我对那个方向很感兴趣。”
她提及了一个具体且合理的专业方向,这能让她的“采风”理由更充分。
“壁画?”
孙宇来了兴趣,
“是那种石窟或者墓室里的壁画吗?”
“嗯,”
木无悔点头,似乎被勾起了谈兴,
“特别是像大同沙岭北魏墓的那种,人物线条和色彩运用,很有研究价值。”
她将话题精准引向古代壁画,避开个人经历,只谈专业兴趣。
果然,一提到具体遗址,三个考古专业的学生眼睛都亮了。
赵磊立刻接话:
“沙岭北魏墓!我们知道!周老师去年还带我们去山西看过!那批壁画保存得相当好,融合了……”
忽的,话题一旦打开,尤其是在共同感兴趣的领域,年轻人的隔阂便迅速消融。三个大学生讨论起壁画的技法、蕴含的文化交流信息。
木无悔大多时候在听,偶尔插一两句内行点评,
更让三个大学生引为“同道”。
她巧妙维持着“艺术生采风”的人设,
言语间流露出对古代纹饰、颜料的专注。
夜色渐浓。
或许是氛围到了,陈璐压低声音,带着分享秘密的兴奋:
“其实我们这次跟周老师去云南,不是普通田野考察。我们是根据一卷古籍线索,要去一个叫‘百蛇谷’的地方!”
“百蛇谷?”木无悔适时表现出好奇。
“对!”
赵磊眼神发光,
“古籍记载,哀牢山深处有个隐秘山谷,蛇类繁多奇特,还开满了遍野的蛇花。但最神奇的是谷中有古代先民留下的祭祀遗址,还有用特殊颜料绘制的岩画和石雕!而且据说那些图案和中原的完全不同,可能保留着非常古老的信仰和巫术信息!”
孙宇见状还在一旁又补充道:“古籍里还提到,谷中有一种奇特的‘蛇纹石’,天然形成螺旋纹路,当地人认为那是‘山神肠子’的化石,有神秘力量。周老师怀疑,那种螺旋纹路,可能和我们之前查到的、用来安抚地脉的古老习俗有关!”
百蛇谷。祭祀遗址。
奇特岩画石雕。蛇纹石。
山神肠子。螺旋纹路。
遍野的蛇花。
这些词汇像拼图,瞬间与木无悔已知的信息联系起来。
她心脏微微加速,但脸上保持恰到好处的好奇:
“听起来……很特别。那你们找到具体位置了吗?”
陈璐沮丧摇头:
“古籍记载很模糊,只说了大概方向和几个似是而非的地标。
我们这次去,也是要先到当地收集信息,希望能找到知道路的向导。”
赵磊热情,耳根子忽然有些红红的,磕磕巴巴的邀请:
“听这意思。阿惠同学,你们。。。不是来采风吗?古代岩画、神秘纹饰,不正是你们研究的对象?要不……跟我们一起去百蛇谷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绝佳的创作素材!”
木无悔脸上露出犹豫,看了一眼金哲和灰隼,低声道:
“这个……我得问问我的哥哥们和老师。行程他们定。
等快到地方,我再答复你们,行吗?”
她表现得像一个需要听从安排、但又对探险充满向往的年轻人。
三个大学生表示理解,又兴奋地聊了几句百蛇谷,
直到周教授在睡梦中动了动,他们才压低声音,各自尝试入睡。
车厢再次安静。
木无悔闭上眼睛,毫无睡意。
百蛇谷、祭祀遗址、螺旋纹路、遍野蛇花……这些信息在她脑中盘旋,与已知的线索交织。
周教授团队的学术目标看似合理,
但那个逆向离开、携带可疑植物的老农民,
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她不相信巧合。
她需要确认那个农民的动向。
木无悔悄无声息地睁开眼,
目光在车厢内扫过。
周教授和他的三个学生也都陷入了睡眠或半睡眠状态。
时机正好。
她站起身,动作轻缓,没有发出多余声响。
她先是走向车厢前部的洗手间,
在里面待了片刻,弄出冲水的声音。
然后她走出来,却没有立刻返回座位,而是脚步一转,拉开了通往车厢的连接门。
她出去一看,那时候的老汉早已不在原来的位置上。
木无悔心头一紧。脚下的动作却没有停顿,
像一滴水融入河流,自然地沿着过道向后走去。
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两旁的座位和行李架,
实则锐利地搜寻着那个穿着朴素、带着众多编织袋的身影。
一节车厢,没有。
又一节车厢,依旧没有。
越往后走,车厢里的乘客似乎越少,灯光也越发昏暗。
空气里陈旧的铁锈和灰尘味更重。
当她走到倒数第二节硬座车厢时,
脚步微微一顿。
这节车厢几乎空无一人,
只有零星的几个旅客蜷在座位上沉睡。
而在车厢最末尾,靠近通往最后一节车厢的连接门处,她看到了那个目标——
那个农民老汉,并没有坐在任何座位上。
他将他那些鼓鼓囊囊的编织袋堆在连接门旁的角落里,
自己则直接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背靠着车厢壁,头低垂着,像是也睡着了。
但他那姿态,与其说是放松,更像是一种……守护,
守护着他那堆“易碎品”,也隔绝了其他人靠近最后那扇门的可能。
木无悔没有继续靠近。
她在几排空座位后停下,借着昏暗的光线和座椅的遮挡,仔细观察。
编织袋的缝隙里,
那些带着湿泥的植物根茎依然隐约可见。
那植物叶片肥厚,形状有些像鸢尾,
但颜色是罕见的紫黑色,
边缘带着不规则的锯齿,
断口处渗出的汁液凝固成深褐色,
散发出一股浓烈、辛涩中带着一丝怪异甜腥的气味,
与她认知中任何常见的云南植物都对不上号。
这气味,倒有点像……北方某些地区用于镇痉安神、或者在一些特殊民俗里用来“定魂”的偏门草药。
她屏住呼吸,目光又放在老汉即使在睡梦中,
眉头也紧锁着,嘴角向下撇到底样子。
他的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嵌着泥土,
身上那件深蓝色的旧外套的款式和厚度,
也更像是北方的穿着,
与云南湿热的气候格格不入。
一个带着北方特有草药、乘坐从哈尔滨始发列车南下的异乡人。
木无悔心念电转。
直接质问必然无效。
她需要找到一个切入点,同时化解他因为被排除在车厢外而产生的芥蒂。
她轻轻吸了口气,调整表情,
让那份属于“吴惠”的、略带怯生生的好奇和真诚浮现出来。
她主动从座椅后走出,脚步放轻,在距离老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老汉几乎瞬间惊醒,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开,
警惕和一丝压抑的怨愤射向木无悔——他记得这个不让他进入那节车厢的女孩。
木无悔没有退缩,迎着他的目光,
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慌乱,随即稳住,用带着歉意的轻柔声音开口,这次用的是相对标准的普通话,
但略带一点川渝地区的口音残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