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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白灯笼,红纸人(1 / 2)

辽北靠山屯的冬天,天黑得早,下午四点钟光景,日头就已经歪到西山顶上了。老李家的纸扎铺开在屯子最东头,紧挨着出屯上山的小路,三间老土房,房檐下常年挂着几串褪了色的纸幡,风一吹,哗啦啦响,像是总有人在低声说话。

铺子里堆得满满当当。左边墙根立着一匹半人高的纸马,枣红色已经褪成了灰粉色,马眼用墨点得圆溜溜的,无神地望着门的方向。右边是几个童男童女,其中一个小女娃的胳膊已经裂开了口子,露出里头干黄的秸秆。靠墙的木架子上,摆着各色纸张——白的、黄的、红的、绿的,都按颜色分着摞。最里头是张老榆木桌,油灯常年熏着,桌面上凝着一层黑亮的油垢。

老李今年六十七,做纸扎已经五十二个年头。他爷传给他爹,他爹传给他,规矩是一代代口耳相传下来的,第一条便是:天黑不接活,入夜不扎纸。

这天傍晚,老李刚把门板插上一半,外头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来人把雪地踩得嘎吱嘎吱响,那声音又重又乱,一听就是心里揣着事儿。

“李叔!李叔开开门!”

是老赵家的二柱。老李认得这声音,叹了口气,手上却没停,继续插第二块门板。

“二柱啊,明天来吧,天黑了。”

门板被从外头抵住了。二柱的喘气声很粗:“等不了啊李叔!俺娘……俺娘明儿就得下葬,今晚必须得有盏灯笼引路啊!”

“那晌午咋不来?”

“工地上才结账,俺从县里紧赶慢赶回来的……”二柱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李叔,求你了,就一盏白灯笼,不费事!俺娘苦了一辈子,临走不能摸黑上路啊!”

老李的手顿了顿。二柱娘他是知道的,守寡三十年,一个人把二柱拉扯大,去年查出癌,没钱治,硬生生熬到前儿晚上咽了气。二柱三十多了还没讨上媳妇,在县里工地搬砖,一年回不来两趟。

门板被推开了条缝,二柱半边脸挤在缝里,冻得通红,眼眶也是红的。

老李看看外头——天已经擦黑了,西山尖上最后一点光正在消失。屯子里的狗此起彼伏叫了几声,忽然又齐刷刷停了,四下里静得能听见雪粒子打在纸窗上的声音。

“进来吧。”老李最终还是松了口,“就一盏灯笼,做完你赶紧走。”

二柱闪身进来,带进一股子寒气。老李重新插上门,想了想,又加了根顶门杠。油灯的光在屋里晃晃悠悠,把纸人纸马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墙上颤颤巍巍地动,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要啥样的?”老李问。

“就普通的白灯笼,能照亮就行。”

老李走到材料架子前,抽出一根去年秋天备下的竹篾。竹子在墙角阴干了小半年,黄亮亮的,韧劲儿正好。他坐在老榆木桌前,从腰间皮鞘里抽出篾刀,开始削竹。

刀刮竹子的声音细碎又刺耳,嚓、嚓、嚓。油灯的火苗随着这节奏一跳一跳的,老李的脸在明暗间交替。二柱就站在桌边等着,两手插在袖筒里,脚不住地在地上搓——冻得慌,也急得慌。

“李叔,快着点儿中不?俺还得去王老六家商量明天抬棺的事呢。”

“急啥?”老李头也不抬,“灯笼做得糙了,路上漏了风,灯一灭就坏事了。”

这是老话。给亡人引路的灯笼,最忌讳半路熄灭。老人们说,灯一灭,魂就散了,找不到去路,也回不了头,只能在阴阳交界处游荡。

竹篾削好了,八根长,八根短。老李手指翻飞,把竹篾编成个灯笼骨架。他手上有老茧,指节粗大,但做起这些细活来却灵巧得很。编到一半,他忽然停了一下。

“二柱,你娘生辰八字是多少?”

“问这干啥?”

“灯笼骨里得写引路符,得有生辰八字,不然照不亮黄泉路。”老李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个小瓷瓶,里头是调好的朱砂。又抽出一支极细的毛笔,笔尖已经秃了,但勉强还能用。

二柱报了个年月日时。老李点点头,蘸了朱砂,开始在刚编好的竹骨内侧写字。油灯太暗了,他不得不凑得很近,鼻尖几乎贴到竹篾上。眼睛花了,看东西总有个虚影。再加上二柱在旁边不停踱步,踩得地板咚咚响,老李心里一阵烦乱。

最后一笔写完,他眯眼看了看——朱砂在昏黄光线下显得发黑,字迹有些歪扭,但应该没错。他把竹骨翻过来,开始糊纸。

白纸是特制的,薄而韧,透光好。老李用面粉打了浆糊,刷在竹骨上,小心翼翼地把纸蒙上去,抻平,压实。灯笼慢慢成形了,圆滚滚的,像个苍白的月亮。

就在他准备写灯笼面符的时候,二柱突然说:“李叔,俺先去王老六家一趟,马上就回来取,中不?”

“你快去快回。”老李头也不抬。

二柱推门出去了,风雪灌进来,吹得满屋子的纸哗啦作响。油灯的火苗猛地一矮,险些灭了。老李连忙用手护住,等火苗重新稳下来,他才发现——刚才糊好的灯笼面上,不知怎的溅上了一滴朱砂。

鲜红的一点,在惨白的纸面上格外扎眼。

老李皱了皱眉,想用湿布擦掉,又怕把纸擦破了。犹豫间,他忽然觉得屋里特别安静。不是平常那种安静,而是一种……凝滞的寂静。连窗外的风声都听不见了。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

墙角的纸马还立在原地,童男童女也还是老样子。架子上各色纸张纹丝不动。可老李总觉得哪儿不对劲——那些纸人的脸,好像都朝着他这个方向。

他摇摇头,暗笑自己疑神疑鬼。老了,眼花了,胆也小了。

继续干活。灯笼面上要写引路符,一般是“西方接引”四个字。老李提笔蘸墨,手却忽然抖了一下。他定了定神,重新落笔。字写得不太稳,墨迹有些洇开了。

终于做完了。老李把蜡烛固定在灯笼底座的铁签上,试了试,能放稳。他举起灯笼左右看看——除了那点朱砂渍,没别的毛病。可是不知怎的,他心里总是发慌,像是忘了什么顶要紧的事。

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二柱回来了,帽子上肩头落满了雪。

“好了没李叔?”

“好了。”老李把灯笼递过去,“记住,路上不管听见啥看见啥,别回头,别答话,灯笼举稳了。到了坟地,把灯笼插在你娘坟头东南角,让它自己烧完。”

“知道了知道了。”二柱接过灯笼,掏出两张皱巴巴的钞票塞给老李,“谢了李叔,俺走了。”

老李送他到门口,看着二柱提着那盏白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西山上走。灯笼还没点,在暮色里只是个苍白的圆球,随着二柱的步伐一晃一晃的。

风雪忽然大了起来。老李赶紧关上门,插好门闩。他回到里屋,在炕沿上坐下,想抽袋烟,手摸向烟袋,却停住了。

那个不对劲的感觉又来了。

他竖起耳朵听。外屋没动静,只有风声在屋顶上打着旋。可他总觉得……有别的声响。很轻很轻,像是纸片在摩擦,又像是有人在极慢地呼吸。

老李站起身,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屋看。

油灯还亮着,光线比刚才暗了些。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不,等等。

那匹纸马的耳朵,好像动了动。

老李眨眨眼,再看时,纸马纹丝不动。他松了口气,果然是眼花了。正要转身回炕上,眼角余光却瞥见——

架子最下层那个小女娃纸人,原本朝着门外的脸,现在朝着屋内了。

老李的血一下子凉了半截。

他死死盯着那个纸人。油灯的光在它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那双用墨点出来的眼睛,黑洞洞的,像是在回视他。

也许是风吹的。老李想。可是门关着,窗也关着,哪来的风?

他慢慢退回炕边,坐下,手心里全是汗。祖训在脑子里响起来:天黑不接活,入夜不扎纸。他破了规矩,就一盏灯笼,应该……应该没事吧?

外屋忽然传来“啪”的一声轻响。

像是竹篾折断的声音。

老李屏住呼吸。又一声,又是“啪”。接着是第三声、第四声,声音很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展开。

他想出去看看,腿却像灌了铅。六十多年了,他在这铺子里过了大半辈子,从没像现在这样害怕过。这不是怕黑,也不是怕鬼,是一种更深的、从骨髓里渗出来的恐惧,像是触碰了某种不该触碰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外屋的声音停了。

老李慢慢起身,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再次从门缝往外看。

油灯还亮着。可桌上——

桌上多了一盏灯笼。

白纸灯笼,圆滚滚的,和他刚才做给二柱的那盏一模一样。不,不一样。这盏灯笼是亮着的。烛光透过白纸,发出幽幽的、青白色的光。而灯笼纸上,正慢慢渗出一丝丝红色。

像血丝。从顶端开始,细细的、蜿蜒的红色纹路,正一点点往下蔓延。

老李的呼吸停了。他想移开视线,却做不到。那些血丝在生长,分叉,交织,渐渐在灯笼面上形成了一个模糊的图案——

像是一张人脸。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脚步声。

很轻的脚步声,在外屋的地板上挪动。不是人的脚步声,更轻,更飘,还夹杂着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老李的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他终于看清了——

那些纸人,所有的纸人,都从架子上下来了。

童男童女,金童玉女,还有两个伺候丫鬟模样的纸人,它们围在桌子周围,手拉着手——纸手拉着纸手——正慢慢地转圈。它们的脚并不真的沾地,而是微微悬空,随着某种无声的节奏,一下,一下,轻轻点着地板。

转圈的速度很慢,很均匀。老李听着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忽然发现,纸人每转一步,都正好和他的心跳同步。

桌上的灯笼又有了变化。那些血丝已经布满了整个灯笼面,在烛光的映照下,红得发亮。而灯笼光晕里,那张人脸越来越清晰——窄额头,高颧骨,薄嘴唇……

那是二柱娘的脸。

老李认识。二柱娘年轻时候是屯里有名的俊媳妇,后来熬老了,但轮廓还在。灯笼光里这张脸,正是她四十岁上下时的模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嘴角似笑非笑。

纸人们还在转圈。它们的脸也开始变化——原本用墨点上去的五官,正在慢慢晕开,重组。老李眼睁睁看着离他最近的那个小女娃纸人,它的墨眼化成两摊黑水,顺着纸脸往下流,然后在原来的位置,重新凝成了两只眼睛。

有瞳孔的眼睛。

而且那瞳孔在转动,转向桌上的灯笼,然后,齐齐转向里屋的门缝——

转向老李。

老李猛地往后一退,后背撞在炕沿上,疼得他闷哼一声。他想喊,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发不出声音。他想动,四肢却像被无形的绳子捆住了,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外屋的纸屑摩挲声越来越响。沙沙,沙沙,像是春蚕在吃桑叶,又像是无数只脚在纸面上轻轻拖动。

桌上的灯笼忽然暗了一下,接着又亮起来,比刚才更亮。光从门缝里透进来,在里屋的地板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带。光带里,有影子在晃动——纸人们还在转圈,但它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墙上、地上、天花板上扭曲着,舞动着。

老李的视线开始模糊。他看见灯笼光里那张脸动了动嘴唇,像是在说什么,但没有声音。接着,他听见了——

不是用耳朵听见的,是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来的声音:

“错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很轻,很飘,但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扎进他脑子里。

“八字……错了……”

老李的呼吸骤然停止。他想起来了——在做灯笼的时候,二柱报生辰八字时,他正要落笔,二柱突然跺了下脚,他手一抖……

他写的是谁的生辰?

不是二柱娘的。

是他自己的。

老李猛地睁大眼睛。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当时二柱报完八字,他蘸了朱砂,落笔时脑子里不知怎的,闪过的却是自己出生的年月日时。他老了,记性差了,有时候自己的事都记混,更别说别人的……

他把自己生辰八字写进灯笼骨里了。

用朱砂写的。朱砂通阴,写在竹骨内侧,外表看不见,但灯一点,阳气一催,那八字就成了引子——

引谁的魂?照谁的路?

冷汗顺着老李的脊梁往下淌。他终于明白那股不安从何而来了。这不是普通的引路灯,这是认了主的灯。谁的八字在里头,灯就认谁为主。活人的阳气是灯油,点灯的人提着灯,就等于在把自己的阳气一点点喂给灯笼……

喂给灯笼里的东西。

外屋忽然安静了。

纸屑声停了,脚步声停了,连风声都停了。死一般的寂静里,老李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咚、咚、咚,每一下都撞得他胸口发疼。

然后,桌上的灯笼,自己飘起来了。

没有手托着,它就那么凭空飘起,悬在离桌面三尺高的地方。烛光透过渗满血丝的灯笼纸,把整个外屋映得一片血红。那些纸人都仰着头,用新凝出来的眼睛看着灯笼,一动不动。

灯笼开始往门口飘。

老李想闭上眼睛,眼皮却合不上。他眼睁睁看着灯笼穿过外屋,飘到里屋门前,停住了。门缝下的光带被染成了暗红色。

“该还了……”

那个声音又在他脑子里响起来。

灯笼忽然灭了。

黑暗吞噬了一切。老李最后的感觉,是无数纸片像雪花一样落在他脸上,轻飘飘的,凉丝丝的,带着陈年纸张特有的霉味。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同一时间,西山坟地里,二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他娘的坟已经埋好了,在乱葬岗的东头,挨着一棵老枯树。二柱按老李说的,把灯笼插在了坟头东南角。那灯笼点着后,火光怪得很,不是寻常的暖黄色,而是一种青白青白的颜色,照得周围的雪地都泛着冷光。

他跪着磕了三个头,起身往回走时,总觉得背后有光。

回头一看,灯笼还亮着,而且好像比刚才更亮了些。二柱心里有点发毛,加快脚步往山下走。可是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再回头,那灯笼还在他视线里,距离似乎一点没变。

不可能啊。他明明已经走出很远了。

二柱停下脚步,喘着粗气。雪下得更大了,风卷着雪沫子打在他脸上,像刀子割。四周黑黢黢的,只有手里这盏灯笼——等等,他手里哪来的灯笼?

二柱低头看自己的手。

他右手正提着一盏白纸灯笼。圆滚滚的,白惨惨的,正是老李做的那盏。

可是这灯笼应该插在坟头啊!他明明插好了才走的!

二柱手一抖,差点把灯笼扔了。但他没扔——不知怎的,手指像焊在灯笼提手上一样,松不开。而且灯笼提手触感很奇怪,不像是竹篾,倒像是……像是什么有温度的东西。

他举起灯笼细看。

烛光透过白纸,照亮了上面歪歪扭扭的“西方接引”四个字。墨迹有些洇开,在“引”字…那像张脸。

窄额头,高颧骨,薄嘴唇。

像他娘。

但又不是他现在记得的那个干瘦老太太的脸,而是更年轻些的,他小时候记忆里娘的模样。

灯笼忽然亮了一下。

不是火苗变大了,是光变了——从青白色,变成了暗红色。像血渗进雪里的颜色。

二柱吓得往后一退,脚踩进一个雪坑,整个人趔趄了一下。灯笼晃了晃,光斑在地上乱爬,照出了周围的一些东西——

枯树张牙舞爪的影子。

雪地上凌乱的脚印,有他的,还有……别人的?那些脚印很小,不像大人的。

远处坟头上飘落的纸钱,被冻土粘住了,在风里一下一下地抖着,像一只只苍白的手在招摇。

二柱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想跑,腿却发软。而且灯笼的光像有重量似的,拖着他,让他迈不开大步。

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正在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