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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秘谷茶香剑影寒(1 / 2)

九连环谷的初春,寒意尚在料峭中盘旋。

神机门秘谷,层峦叠嶂间的云雾依旧缭绕,凛冽寒气里,几株老梅虬枝盘错,疏影横斜,暗红花朵却如燃在玉屑间的火星,幽幽冷香沁入肺腑,竟将那石亭榭内众人围炉的气息也染得清冽出尘。

炉上铜铫咕嘟作响,清亮水汽散入凉薄空气。

鹿呦身着淡青棉衫,动作不疾不徐,先将滚水注入一把素白瓷壶烫过,旋即轻点细嫩的蒙顶嫩芽。

几沉几浮间,新茶特有的草木清气便逸散开来,迅速盖过了梅香。她动作舒缓,眸底却如深静的潭水,无声扫过在座每一张脸。

“陈大哥好气象。”

鹿呦执壶为众人斟茶,行至陈潜面前时,动作略顿,声音清越,如同落在冻泉上的碎玉,“剑中生意趣,是悟到无相空明之境了吧?”

她手中茶盏轻置在陈潜心畔石桌上,茶水澄碧通透。

陈潜目光正凝在亭外一方落雪平整的檐下空地,闻言微怔,随即坦然颔首。

他也不多言,忽地起身,只道:“容我献拙一二。”青色袍袖微微一动,人已步入那片平整雪地之中。

腰间悬着的朝天剑无声出鞘,剑锋映着雪光与远峰间透下的薄阳,一泓寒流乍现即隐。

他起势极慢,剑尖颤也不颤,浑似无锋古拙之器,沉沉刺出第一式——“拨云见日”。

那剑不快,然其势竟牵引得亭中围炉的火苗幽微一摇。紧接着是“达摩西来”,剑势化开,悠长浩渺间又隐着峭拔的穿石之力。

剑锋在虚空中游走,点挑削抹皆合天道自然,那滞雪的石台周遭寒气流绕,却无一丝杀气,唯有行云流水间沉淀的正大堂皇气象。

鹿呦的目光落在陈潜沉凝凝稳、如山岳盘踞的肩背之上,唇边掠过一丝浅笑。

她动作温婉自然,提壶来到坐于角落闭目养神的杨展武面前。

靛青劲装掩不住他历经风霜的刚毅面庞,紧闭的双唇刻着长久默然的线条,唯有搭在膝盖上的双手骨节分明,蕴着磐石般的定力。

他面前的茶盏,被鹿呦默默多添了一勺澄净茶汤。

杨展武眼也不睁,只以极轻微的动作颔首致谢,端起茶呷了一口,那沉默的苦沁入喉间,却自有暖意在脏腑深处回旋。

“妙哉!”云朝烟放下手中书卷,明眸里映着雪地里的剑光人影,笑意如春水初开,“二弟这剑意,怕是得了天地自然的‘静’字真诀?收放如静水深流,不染尘滓。”

陈潜剑招恰好收于一式“点水成漪”,剑归鞘中,雪地上除他两行浅浅足痕,别无印记。

他立在那里,气息悠长,雪光衬着下颌线条清朗沉静,听到云朝烟所言,只微微颔首,眼底平静无波。

“嘿!痛快!”楚飞端起茶盏,毫不讲究地一饮而尽。

滚烫的茶汤似乎让他更加精神抖擞,虬髯上还沾着几滴茶水。他放下茶盏,用力拍了一下身旁杨展武的左肩,声如洪钟:“四哥,看你这闷葫芦样!伤都好了,就该和兄弟们多练几场拳脚,把憋屈全打出去!那些元狗走狗,玄冰教的魑魅魍魉,欠咱们的血债,早晚让他们加倍还来!”

他那双环眼圆睁,燃烧着不屈的火焰,独臂亦显豪勇。三个月的休养,并未磨平他的棱角,反让这份嫉恶如仇、坚强乐观的性情更显炽烈。

盘石头坐在楚飞对面,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闪烁,声音粗豪如擂鼓:“楚大哥说得对!练拳!俺的‘开山式’还得再磨磨!那狗喇嘛仁增的脑壳,下次俺定要亲手给他开个瓢!”

他左肩那道狰狞的伤口早已愈合,只留下深色的疤痕,此刻因激动而微微隆起。那份耿直倔强,如同他家乡蓝峒山的磐石。

“阿弥陀佛。”一声清越平和的佛号,如春涧融冰,自亭外梅林小径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道生和尚步履轻缓而来。他身后,神机门主诸葛易青衫磊落,腰间半块残璜随步轻晃,流溢着温润光华。

“道生大师!诸葛门主!”众人纷纷起身见礼,亭内气氛为之一肃。

“诸位不必多礼。”诸葛易袍袖轻拂,示意众人落座,目光扫过亭内,在陈潜身上略作停留,颔首赞道,“方才雪中剑舞,动静相宜,已得‘不滞于物’之妙境,可喜可贺。”

陈潜抱拳躬身:“门主谬赞,晚辈偶有所得,尚需砥砺。”

道生和尚轻轻啜了口茶,低垂的眼帘微微掀起,目光沉沉落在陈潜身上:“方才那雪中剑气,凝而不发,静极生动。是陈檀越又上一层楼了?”

陈潜微躬:“大师法眼如炬。晚辈近日偶有所得,是张公所传心法,与师门《金刚经》同参,于静中生了一丝明悟。”

道生枯瘦的脸上古井无波,只缓缓点头:“金刚破障,心生万法。甚好,甚好。”

诸葛易放下茶盏,指尖轻点桌面,发出清脆一响,目光环视众人,声音微微压低,带上了几分峻色:“诸位静养时日不短,江湖风浪却一日未曾停歇。适才,道生大师自山外归来,带回的消息……”

道生和尚目光如同洞穿迷雾的古镜,声音低沉却清晰,字字如石落深潭:

“其一,‘三山五寨’的朋友们,数月来未曾安枕。”

此言一出,如同无形的磐石压在众人心头。云朝烟聪慧,立刻皱眉:“大师是说……?”

“正是归化堂与玄冰教。”

道生和尚微微摇头,满是风霜的脸上凝重更甚,“他们化整为零,组成无数小股,如跗骨之蛆,昼夜不休,骚扰袭击。

或是截断山寨水源粮道,或是在山林间布下歹毒陷阱,更甚者,夜半潜入寨墙放火突袭……手段卑劣无所不用其极。

各寨主焦头烂额,人马疲惫不堪,已有百战老卒折损于这等卑劣偷袭之手。

蒙元之意,便是如此钝刀子割肉,要将各路英豪拖入泥沼,耗其锐气,疲其筋骨,直至……分崩离析。”

盘石头听得额头青筋暴起,双拳紧握,骨节捏得咯咯作响,眼珠瞪得如同铜铃:“直娘贼!这群只会背后捅刀子的狗东西!不敢真刀真枪干,尽玩阴的!”

他耿直的性子最恨这等宵小行径,恨不得立刻提刀杀下山去。

楚飞亦是怒哼一声:“哼!就知道这帮杂碎没安好心!就会使这些下三滥!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陈潜端坐如松,握剑的手指却微微收紧,指甲有些泛白。

他眼观鼻,鼻观心,目光落在身前茶盏清碧微漾的茶汤上,水波微澜,映照出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冷电。

沉稳的外表下,思绪如电:敌变我亦需变,游击袭扰,当以毒攻毒……

鹿呦则默然垂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秀气的眉峰微蹙,心中迅速盘算:水源粮道乃山寨命脉,蒙元此计甚毒……

若反设伏兵于水源隘口,或提前疏浚暗渠以备不测……

需将所知各寨地形险要与暗道密报于寨主们……

杨展武依旧沉默如石雕,只是搭在膝上的手收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

他抬眼,目光越过亭外嶙峋山岩,投向远方,仿佛看到了那些他熟悉或不熟悉的山寨,在群狼环伺的困境中如何咬牙苦撑。袖中的短枪,似乎在鞘内微微低鸣。

如烟冷冽的眉眼间寒气更重,虽未言语,但那股凝如实质的杀气让身旁的云朝烟都感到了丝丝寒意。

悟嗔单手竖掌胸前,眼帘低垂,口中无声默诵佛号,周身那股沉凝的气息却如金刚怒目前的肃杀前奏,镇定之下是压制的凌厉锋芒。

诸葛易目光沉稳,并未打断道生和尚,只微微颔首,以示了然。

道生和尚沉重地续道:“其二,岁末之时,临安震动。”

他提到临安,刻意停顿了一下,让那两个字带来的沉重感在每个人心中发酵。

“蒙元狗皇帝震怒,斥责蒙铁罕‘剿贼不力’。”

道生和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故尔,特遣一人南下,‘襄助’蒙铁罕大将军……”

“何人?”陈潜声音平静地响起,如同寒潭投石。

道生和尚缓缓吐出那个令人心悸的名字:“阿术鲁。”

楚飞虎目圆睁,虬髯戟张:“是他?!妈的,这条屠夫!朝廷派他下来,明摆着是嫌蒙铁罕杀得不够狠,要他这把快刀来割肉!好狠毒!也正好,二弟!仇人来了!”

他看向陈潜,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与一种复仇在即的决绝。

陈潜脸色骤然一白!手中紧握的茶盏无声地出现一道细微裂痕,清澈的茶水无声渗出,温热粘腻,但他仿佛毫无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