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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蓝峒烬里砺刃光(1 / 2)

双门墩隘口的血尚未干涸,盘龙象和畲寨死士们的遗骸被郑重收殓。

陈潜、文渊、鹿呦帮盘石头在山崖避风处掘出连片的浅坑,一具具沾染血污、肢体残破的身躯被小心地放入坑中。

没有棺椁,唯有几捧洁净的山土和石块覆盖其上。

盘石头亲手垒起石坟,将老父安放于最高处,坟前没有立碑,只有那把崩了口、浸透父辈与敌人血痕的九环砍山刀深深插在土中,刀环血迹已凝固成深褐,在夕阳下沉默无言。

盘石头一言不发。他动作僵硬却一丝不苟,仿佛每一个弯腰填土的动作都在抽干他体内最后一丝活气。

那张如峭壁雕凿般硬朗的脸庞上,唯有紧抿到苍白的嘴角和那双几乎要将眼眶瞪裂、布满血丝却空洞无物的眼睛,泄露着内心那座已然崩塌的火山。

偶尔有风吹动破碎的衣袂,他身体随之微颤,像是仅凭着一股岩石般的意志在支撑。

日头西沉,烧红的晚霞泼在隘口残破的断垣残壁上,也给那新垒起的片片坟茔涂抹上了一层悲壮的暖色。

文渊紧抿着唇,面色沉郁如水,手上那柄沾了敌人也沾染了同胞热血的折扇被他死死攥着,扇骨深陷掌心亦不自知。

陈潜沉默地挥动着从元军尸体旁寻来的半截断矛挖掘土石,每一次矛尖撞开碎石的声音都沉闷压抑。

鹿呦则强忍血腥与悲痛,用干净布条包裹着几个重伤寨民还在渗血的伤口,她的手指稳定如昔,只是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内心的悲怆。

“下山……去看看村里。”

当最后一坯泥土压实,盘石头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转身,不再看那排新坟,目光投向山下被暮霭笼罩的方向,脚步有些踉跄。

四人一路默然,只闻虫鸣风啸和粗重的呼吸。

山道蜿蜒向下,残存的打斗痕迹逐渐被密林遮掩。

行至半山腰,夜风骤起。

风中携来的已不再是草木清香,而是……一股挥之不去的,混杂着皮肉焦味与浓重血腥气的焦糊腥膻之气。

盘石头脚步猛地一滞,靛蓝头帕下那张石雕般的脸瞬间绷得死紧,鼻孔下意识地翕张了几下,瞳孔骤然缩成两点寒冰。

他没有催促,只是脚下的步伐开始不自觉的加快,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踉跄着冲下了最后一段坡道。

前方豁然开朗,曾经阡陌纵横、溪水环绕的蓝峒村已然映入眼帘。

然而,入目的景象却让四人如坠冰窟!

几十户竹木结构的吊脚楼大多塌陷,被烈火舔舐过的焦黑木柱如同怪异的骨架支棱着。

坍塌的屋顶压着未烧尽的茅草和梁木,残骸中兀自冒着几缕狰狞的青烟,与初升的弯月构成凄凉的对比。

焦臭味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刺鼻呛人。

村口的空场上,尸体倒卧得如同被随手丢弃的柴火。

老人干瘪的身躯蜷缩在碾谷的石盘旁,布满皱纹的脸上凝固着无声的惊惧;

妇人的手还死死护着怀中早无声息的幼儿,母与子被长矛一起刺穿;

青壮男人手中握着断裂的柴刀锄斧,倒毙在自家门口,身下血泊已凝成暗紫色的硬块,无数苍蝇嗡嗡飞舞。

泥土地面成了巨大的吸墨纸,暗红发黑的血迹从村口一路蜿蜒泼洒进每一条狭窄的泥泞巷道,渗透进干涸的土地缝隙,墙上大片大片的喷溅状血迹早已凝固成深褐近黑的油污凝块。

断肢残骸在血洼里无声控诉。

没有哭泣,没有呼喊,甚至连家犬的呜咽也无。只有夜风吹过焦黑木头的缝隙,发出低沉呜咽般的“呜呜”声。

几只野狗在远处阴影里徘徊,眼睛闪着幽幽的绿光,啃噬尸骸的细微咀嚼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残忍。

一些房屋的余烬下还隐隐透出橘红色的炭火,忽明忽暗,映照着几具烧得蜷曲焦黑的尸体轮廓。

盘石头站在村口那片曾举办过无数篝火节庆的空场上,浑身剧烈地抖了起来。仿佛支撑他那岩石般意志的骨架瞬间散了。

他看到平日里最爱跟他摔跤、叫他“石头哥”的小山子,只剩半边身子趴在水缸里;

他认出村尾织得一手好麻布的玉婶,歪倒在篱笆边,空洞的双眼望向星空。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破损的风箱,却挤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猛地,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在了血污斑驳的泥地里。

粗糙的指节深深抠进冰冷、黏腻的泥巴和血痂中,身体前倾,额头重重地抵在同样冰冷的地面上,肩膀剧烈地抽搐,却硬生生憋着,没有发出一声哭嚎,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兽类受伤般的嘶哑哽咽,断断续续地从喉咙深处挤出。

他双手死死抓着泥土,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仿佛要将这痛苦的地壳撕开一条裂隙。

陈潜默默走到盘石头身边,目光扫过这尸山血海,深邃的眼眸里寒芒凝结,如同冻了千年的冰潭。

他缓缓蹲下身,宽厚的手掌按在了盘石头因为极度压抑而剧烈起伏、如同绷紧弓弦般的后背上。

掌心感受到那躯体的剧烈震颤和灼热的悲愤,陈潜牙关紧咬,腮帮肌肉棱棱突起,下颌绷得如同刀削。

他左手无意识地紧紧握住了腰间朝天剑粗糙的布裹剑柄,握得骨节泛白,剑鞘上的某处木刺深深扎入掌心,沁出的血珠混着剑鞘上的陈年血痂,他却浑然不觉。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柱窜上文渊全身。

他浑身都在轻微地颤抖,手中的折扇几乎被捏成扭曲的一团,那张俊朗文雅的脸上此刻笼罩着极致的苍白和无法言喻的悲愤惊怖。

他猛地别过头去,再不忍看这惨绝人寰的场景,紧紧闭上双目,但那地狱般的景象已刻入脑海,让他面色煞白如纸,摇摇欲坠。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涌的气血,却只吸入满口浓重的焦腥死亡气息,喉头一阵翻涌,强忍着没有呕出来。

鹿呦捂住了嘴,那双总是清亮温润、抚慰伤痛的眼眸第一次盈满了泪水。泪水无声滑落脸颊,她也顾不上去擦。

震惊与剧痛如重锤击打在心口。她看到了路边被踩踏成泥泞的畲人祈福的小蓝花簇,看到了墙角残留的、未曾染血的晒药小簸箕……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咬着下唇,走向一位伏倒在墙角、尚存一丝微弱气息的老妇人。

动作依旧轻柔,撕下衣襟开始包扎,手指却在接触到那冰凉微弱的脉搏时,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当啷!

一把被砍得卷了刃的柴刀,不知被谁抛在了地上一具无头尸体前——那壮年汉子手中还紧握着半截锄柄。

金属撞击地面的轻响,在这死寂的村落里,显得刺耳惊心。

晚风吹拂着焦煳的梁木,发出“嘶嘶”的微响,仿佛魔鬼的窃笑。

一弯惨白的冷月悬于尸骸堆叠的村落之上,清辉无声地涂抹着断壁残垣和凝固的血迹。

陈潜缓缓抬头,冰冷的目光穿透焦黑的屋梁,遥遥投向漆黑的苍穹。

那里,深沉的黑暗中,仿佛有一只吞噬生灵的庞大巨兽,正无声狞笑。

一股无法撼动的决断,如同冰川之下的暗流,在这片修罗场上再次无声地凝聚。

这片血海,这个被碾碎的村庄,如同滚烫的烙印,深深印刻进了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陈潜的目光扫过那柄被抛在地上的卷刃柴刀,仿佛看到了整个蓝峒寨那短暂而刚烈的抵抗。

他的右手缓缓离开盘石头抽搐的脊背,没有言语的安慰,唯有无声的陪伴与理解。那

只手重新按在腰间的朝天剑上,用力之大,仿佛要捏碎剑柄粗糙的木鞘。

“十室九空……鸡犬不留……”

文渊终于睁开眼,失魂落魄地环视周遭,声音飘忽如同梦呓,字字浸透锥心刻骨的寒意,“这便是蒙元治下的‘太平’!这便是归化魔窟为虎作伥的……修罗场!”

话到最后,已变成撕裂夜色的切齿低吼,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文人被逼至绝境的愤怒。

夜风穿行在焦黑的断梁间,发出呜咽般的低啸。几缕残烟从倒伏的吊脚楼骨骸里飘出,月光照着泥地里凝固的血泊,泛起幽冷的微光。

鹿呦半跪在地,指尖三枚银针依次刺入老妇胸前“膻中”、“鸠尾”、“神阙”三穴,针尾疾颤,内力如涓流渡入。

她怀中玉瓶微倾,碧色药丸滑落掌心,却被老妇枯柴般的手猛地攥住腕子!那手掌冰凉刺骨,力道却大得惊人。

“石……头……”老妇浑浊的眼底爆开一点微光,喉头滚动着血沫,死死盯向鹿呦身后那尊跪在血泥里的靛蓝身影。

鹿呦心头一凛,急唤:“石头兄弟!”

盘石头肩背剧烈一震,仿佛被这三个字抽了一鞭。他猛地抬头,血泪交织的脸上裂开一道茫然。

待看清那墙角血泊中微动的熟悉轮廓,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膝行拖出两道暗红的泥痕。

“三……三婆婆……”他嘶哑开口,声如砂砾摩擦。

那双曾劈开过虎颅、裂断过钢刀的大手,此刻却抖得如同风中残叶,猛地握住了老妇冰冷的手掌。

暖意从他滚烫的掌心涌出,却化不开那刺骨的冰凉,反衬出这身躯正在急速流逝的最后一点生气。

老妇凹陷的胸腔急促起伏,每一次抽气都带出血沫喷溅在盘石头染血的靛蓝襟口上。

她的目光如同回光返照的烛火,牢牢锁在盘石头脸上,那眼底燃烧的不再是油尽灯枯的浑浊,而是一种近乎灼烫的仇恨与寄托。

“崽…崽啊……”声音断断续续,却字字带血,“报……血仇!”

枯瘦的五指猛地嵌入盘石头手背皮肉,留下深深血痕,仿佛要将这最后的遗愿刻进他的骨血里!

那一个“仇”字出口,如同耗尽了她最后的神魂。

话音未落,老人瞳孔骤然涣散,眼底那点倔强的光芒如风中烛火,倏然熄灭。

沉重的头颅向旁一歪,紧攥着盘石头的手也软软松开,无声地垂落在地面黏腻的血污之中。

盘石头僵住了。掌心残留的剧痛与骤然消失的生命,仿佛两道冰火尖锥,狠狠凿穿了他紧绷的神经。

他喉咙里堵着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哀嚎,却硬生生梗在那里,只变成一阵阵撕心裂肺却无声的抽搐,剧烈撞击着胸腔。

肩膀剧烈耸动着,额头顶在老人尚有余温的额头上,粗糙的皮肉相抵,传递着未竟的悲号与无边的死寂。

陈潜肃立如孤松。夜色勾勒出他紧抿的唇线和如山沉郁的轮廓。剑柄早已被掌心的血与汗浸透,那股冰冷的湿意透过粗布,渗入血脉。

文渊折扇“啪嗒”坠地,溅起几点暗红的泥浆。他素来清亮的眼底布满了纵横的血丝,牙关咬得格格作响。

鹿呦缓缓收起银针,指尖拂过三婆婆圆睁却空洞的眼睑。她唇瓣轻轻翕动,无声地念诵着药师佛号,眼底悲悯如寒潭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