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小说网 > 灵异恐怖 > 华夏朝天剑 > 第16章 泥途骡车冰心劫

第16章 泥途骡车冰心劫(1 / 2)

岭南的寒食节,早已是热浪袭人。

梧州府城西郊一处荒僻村落,破败不堪。几户稀疏草棚茅舍,残篱断垣,几只瘦骨伶仃的母鸡在泥泞污水中刨食。

空气里弥漫着牲口臊气与草木腐烂的浊味。

“吁——”一声干涩短促的喝止,那辆半朽的木轮骡车“吱嘎嘎”呻吟着,在村口一株虬枝盘错、挂满寄生藤蔓的大榕树下停稳。车辕震动,木屑簌簌落下。

贺兰雪——此时仍是那副枯槁佝偻的老农妇模样,脸上人皮面具的褶皱在薄暮中更显深刻。

她利落地跳下车,随手将破烂的草帽扣在骡子木然的头顶,回身便去扯车厢里的阿篱。

阿篱被强封了“气海”、“膻中”几处要穴,真气滞涩难行,兼之一路颠簸蜷曲,手足筋骨酸软麻木。

虽强行运转那缕拈花禅功暖意护持心脉,奈何周身大穴受制,暖流如小溪撞上石壁,难以顺畅冲开淤塞。

贺兰雪凝脂般的手掌力道却奇大,不由分说便将她拽落车下!

“唔!”

阿篱一个趔趄,脚下是松滑的烂泥,靛蓝头巾下的小脸因猝不及防的牵扯而微微皱紧。

她抬眼四顾,荒村死寂,只有远处草棚里传来几声老妪压抑的咳嗽,和着蚊虫嗡嗡声,更显凄惶。

空气中热浪翻滚,混合着牛粪与发酵垃圾的气味,闷得人几欲窒息。

“磨蹭什么!跟上!”贺兰雪的声音依旧是那副喑哑老态,短促而低沉。

她拖着阿篱,如同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包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泥泞不堪的村路,径直奔向后山一条被荒草半掩的陡峭小径。

那径上湿滑的青苔,在暮色下泛着幽光,石阶嶙峋,异常难行。

通往龙母山的古道本在东面,平坦宽直,香客云集。贺兰雪却偏偏带着阿篱,沿着这连村中樵夫也罕至的荒径攀援而上。

林木愈发浓密阴森,奇形怪状的瘴气在林间低洼处聚成稀薄的五彩雾团。

巨大的榕树根系裸露如虬龙乱舞,狰狞可怖。蛇虫嘶鸣声在灌丛深处此起彼伏,湿热的空气粘稠得如同浆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沉重的肺叶。

阿篱靛蓝的布衣早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单薄的身体上。她紧抿着唇,强忍着攀爬的疲累。

贺兰雪看似佝偻枯瘦,足下却轻捷异常,每每在阿篱力竭打滑的瞬间,那只冰冷有力的手便猛地将她提住拖上,不给她半分喘息或跌落的机会。

那双隐在老妇面具后的眼睛,锐利如鹰隼,时刻扫视着周遭环境,警惕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到了。”不知攀爬了多久,翻过一道被山洪冲塌的隘口,前方豁然开朗。

暮色沉沉中,一座恢弘古朴的寺庙巍然屹立于峰顶。正是香火鼎盛的龙母庙。

层层叠叠的飞檐斗拱在最后的天光中勾勒出雄伟的剪影,宏大的晚课诵经声混着悠远的钟磬余音,在深谷间回荡。

山门前巨大的石香炉中烟火缭绕,浓郁的檀香随风飘散,驱散着山林中的湿瘴腐气。

贺兰雪并未从正门而入。她挟着阿篱,熟稔地绕到庙墙外一处极为隐秘的后角门。

这里幽暗冷僻,墙角荒草疯长,青苔厚积。只听她手指在门框某处轻轻叩击了几下,三长两短,细微而清晰。

片刻,角门“吱呀”一声从内拉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露出一张毫无表情、眼神浑浊的中年僧人面孔。

那僧人目光在贺兰雪易容后的脸上只一瞥,又飞快扫过她手中几乎被拖着的阿篱,便如死人般侧身让开,一语未发。

贺兰雪迅速拽着阿篱闪身而入,角门旋即无声关闭。

门内是一段极为狭长的甬道,两侧皆是寺庙高墙,空气窒闷,唯有前方远处漏下几点微弱的灯笼光影。

贺兰雪对这里显然了如指掌,甚至无需灯火,便在黑暗中精准前行。

阿篱只觉如同被投入一个与世隔绝的石瓮,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逼仄的石壁间空洞回响。

约莫走了半盏茶功夫,前方终于透出光亮。

她们来到一处偏僻清冷的跨院。几间禅房孤零零立着,远离主殿灯火与喧嚣,四周高树环绕,静得吓人。

墙角石缝里,几只巴掌大的黑纹毒蛛在蛛网上无声蛰伏。

贺兰雪推开其中一间禅房的门。

内里陈设简陋:一榻、一桌、一椅、一盏油灯。

她解开阿篱身上的几处粗浅束缚,但仍牢牢封着真气关窍,确保她如同废人。

“乖乖待着,别出声。若惊动了这庙里任何一个不该惊动的人……”

贺兰雪佝偻着身体,凑到阿篱耳边,那喑哑的低语里渗出的寒意比地窖更甚,“……你这苗疆百灵鸟,就永远别想再见到你的大哥哥了。”

阿篱背脊紧贴冰冷的土墙,烛光将她清冷倔强的侧脸轮廓投在墙上,明灭不定。

她只是冷冷地看了贺兰雪一眼,便闭上双眼,开始运转那丝微弱却坚韧的禅功暖流,默默冲击被封的穴道。心知此时挣扎徒劳,唯静待时机。

金鸡破晓的啼鸣尚未穿透灰白的天幕,凉意浸润的禅房内,贺兰雪悄然起身。

褪下那身沾染泥泞的粗布旧衣,犹如剥去一层凡尘的外壳。她立在昏暗灯影下,玉指捻动颊边面具,“嗤”一声轻响,那张枯槁农妇的面皮应手而落,露出底下那张倾国倾城的真颜——雪肤欺霜赛雪,朱唇一点含丹。

她略略舒展腰肢,眸光流转间,昨夜那浑浑噩噩的老妇神气荡然无存,只余下如冰如刀的凛冽与掌控一切的从容。

简单净面后,她推开沉重的木门,身影融入庭院未散的晨雾之中。

阿篱靠在冰冷的土墙边,靛蓝头巾下的眼睫沾着露气,闭目凝神,丹田深处,那缕拈花禅功孕育的暖流如同被困深渊的蛟龙,正一次次裹挟着全部意志,无声却执着地撞击着被封的气海要穴。

真气虽被玄阴指劲死死锁住,但那股源自苗疆深山的生命韧劲与净玄师太灌注的禅定精义,仍在四肢百骸中无声奔涌。

约莫一炷香后,贺兰雪去而复返,步履无声,气息沉凝。

她已恢复本相,绯红的薄纱长裙在晨光稀微中浮动着幽冷的色泽,仿佛一朵带血的彼岸花再次绽放。

她斜睨了一眼闭目调息的阿篱,唇角勾起一抹了然又带点嘲弄的弧度,也不多言,只上前一步,重新封死了阿篱周身数处气脉窍穴。

手法快如闪电,指劲阴柔更胜昨日,那缕刚刚松动一丝的暖流如遭冰封,瞬间沉入死寂。

“该走了,我的小野猫。”她轻笑,冰凉指尖划过阿篱苍白的脸颊,带来一阵阴森的寒意。

晨光熹微时,那辆吱嘎作响的破旧骡车已重新颠簸在离开龙母山的荒僻小径上。

贺兰雪已再次覆上那张枯槁的人皮面具,披回那件污浊的粗布外衣,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无法完全掩饰的杀伐冷光,与昨夜昏聩浑浊的村妇判若两人。

鞭梢虚虚一点,瘦骨嶙峋的老骡发出不堪重负的呜咽,拖着残破的车厢,绕过狼藉的荒村,沿着一条被雨水冲刷得坑洼难辨的泥径,开始缓缓向东挪动。

岭南雨季特有的闷热在日头初升后便显露狰狞。空气粘稠如同胶水,裹挟着稻田腐草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两侧山势渐平,道路却愈发泥泞坎坷。车轮深陷烂泥中,每一次艰难拔出都带起大团肮脏的污泥,溅上车身与阿篱靛蓝的衣角。

枯黄发蔫的蒿草足有半人高,叶片边缘如锯齿般锋利,划在朽木车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道旁杂树不多,枝叶稀疏,无法提供多少荫蔽。毒辣的日头穿过缝隙,将灼热的斑驳光影烙在阿篱与贺兰雪身上。

阿篱斜靠在颠簸的车厢板上,目光透过朽木板的缝隙投向外面急速后退的蛮荒景象。

路旁偶有小溪流过,浑浊发黄的水流上泛着令人作呕的油污与翻白的死鱼。

几只被惊动的野狗在远处刨食着不知名的动物骸骨,抬起腥红的眼珠子警惕地望向骡车。

越远离龙母山,贺兰雪的神情似乎越显放松。那双藏在农妇面具后的眼睛,鹰隼般扫视着前方无尽的泥泞道路。

岭南风物,总是湿重得能拧出水来。

骡车在泥泞不堪的野径上颠簸前行,轮毂碾过积水坑洼,发出沉闷又粘滞的“噗叽”声,车辕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几欲断裂。

朽木车篷被连日的瘴雨浸透,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朽烂气息,混杂着道旁野芭蕉宽大叶片腐烂的甜腻与远处密林中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毒蕈腥气。

日头艰难地挤出厚重云翳,投下几缕惨白的光,照亮车前一头瘦骨嶙峋的老骡,皮毛稀疏处沾满黄泥,低垂的头颅随着步伐无力晃动。

阿篱蜷在车厢角落,靛蓝头巾裹着苍白的脸,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

车轮每每重重一陷,她便被这粗暴的力道狠狠抛起,细瘦的肩胛骨撞击在朽木棱角上,激起一阵无声的闷响。

前面传来一声短促轻快的唿哨。赶车的“老妪”扬起枯柴般的手腕,不轻不重地在老骡臀侧虚虚一拍,那畜生便下意识地加快了些许步子,扬起泥点如雨。

车帘被一只指节粗大、皮肤却意外光滑细腻的手撩开一角。

顶着那张枯槁村妇面皮的贺兰雪侧过头来,浑浊的眼底竟跃动着一种近乎孩童恶作剧得逞后的快意光芒

。她用那喑哑苍老的嗓音,吐出的字句却带着冰锥般的锋利与得意:

“小老虎?呵,如今怕是在福州路的海风里嗅沙子呢!”

她顿了顿,看着阿篱睫毛无意识地颤了颤,仿佛确认这冰封的小猎物在倾听,喉咙里溢出几声低沉愉悦的闷笑,带着铁器摩擦的沙涩感。

“你以为姐姐我真傻么?福州总堂龙潭虎穴不假,却也必是那陈潜救人心切、首当其冲之所!

姐姐我略施小计,在龙母庙特意留下去往福州的‘痕迹’——几条丢给和尚听的闲话,一抹故意蹭在寺门边的车辙泥印……

哈哈!料他那满腔侠义的小老虎,此刻定是追着假风、捕着虚影,一头扑进福州那座死城的大网里了!”

骡车再次陷入一个深坑,剧烈的晃动打断了她的快意。

她狠狠拽住缰绳稳住车身,那只粗糙外袖拂过阿篱的脸颊,竟带起一股幽冷的兰蔻暗香。

车轮终于重新碾上稍显坚实的地面。

贺兰雪似乎心情大好,竟不管阿篱的缄默,自顾自地说下去,只是那苍老的语调里,渐渐揉进了与其伪装格格不入的、属于她本色的妖异与慵懒:

“说来……你定是想破头,也想不通,姐姐我这般花容月貌,怎么偏生一副蛇蝎心肠,是不是?”

车帘缝隙里,那双混浊的眼眸陡然变得锐利如针,淬着毒,“小野猫儿,你可知道,有一种东西,比这岭南的七彩瘴气更毒?比五毒神教的秘蛊更蚀人心智?”

她未等回答,声音陡然压低,冰寒刻骨,字字如冰棱砸落:“是人心!”

骡车行至一处荒僻的林口。道旁一株巨大的古榕垂下无数气根,如同虬须龙爪,根根扎进下方一截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的残破古碑中,碑上依稀可辨“贞烈苏……”几个断字。

几只硕大的黑斑蜈蚣在潮湿阴冷的碑面苔藓间飞快爬过,钻入石缝。

“小野猫,你以为我生来就该是这般嗜血模样?”

她声音陡然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被记忆绞紧的、淬毒的尖利,“十二岁!我不过是个比你还小的山野丫头!”

回忆的寒霜瞬间冻结了她艳若桃李的脸,眼底的怨毒如同千年深寒的冰河破裂,“那个畜生!仗着一身权势滔天,当众……当我爹娘……”

她喉头哽住,玉指死死攥紧车窗边缘,精致蔻丹几乎嵌进朽木,留下数道深痕。

车厢里死寂一片,只有车轴单调的吱嘎呻吟和远处田野里夏虫不知愁的鸣叫。

“他毁了我,杀了他们!”贺兰雪猛地吸了口气,眼中泪光竟是真的,却带着焚尽一切的恨火,烧干了所有软弱,

“像碾死蚂蚁!就因为那天路过他家田埂,惊了他的马!哈哈……多么可笑!一条贱命,一个清白身子,赔上一家三口的命!”

阿篱怔住了。眼前这张艳绝人寰的脸扭曲在刻骨仇恨里,不再是单纯的妖邪,而是被绝望浸透、扭曲的怨灵。

她想起五神洞天里那些被逼到绝境的毒物,临死反噬时亦带着这样的惨烈。

车厢里的闷热愈发粘稠,汗水不知何时已浸透两人内衫的边领。

“姐姐……”阿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贺兰雪第一次没有为这称呼冷笑。

“前朝静海王的胞弟——庆亲王之子,宗室,赵显瑞。”

贺兰雪吐出这个名字,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砸在滚烫的车厢地板上,“权势滔天,护院高手如云……不过他们赵宋家已经覆灭了!”

骡车在坑洼泥泞中痛苦地呻吟,仿佛不堪重负。天光黯淡,闷雷在铅灰色的云层后低吼,酝酿着一场迟来的骤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