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卷着雪沫子抽打在虎跳峡的断崖峭壁上,发出呜咽般的嘶鸣。
滩头早已不是泥泞,而是血与冰冻结的修罗场。
焦黑的木筏残骸半埋在暗红的冰泥里,折断的枪矛、碎裂的甲片和僵硬的尸骸交错铺陈,在惨淡的天光下泛着死寂的幽光。
楚飞环眼赤红,虬髯上结满冰霜血痂,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扯动着肋下那道被陆离剑气割开的伤口,寒气直透肺腑。
他魁伟的身躯如同被无数无形锁链捆缚,每一次挥拳都似在推动千钧巨石。
“三哥!”他嘶吼着,眼角瞥见雷奔那铁塔般的身躯再次被蒙铁罕的“龙雀”弯刀震得踉跄后退。
熟铜棍上崩开的新痕触目惊心,虎口裂开,鲜血顺着棍身蜿蜒流下,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成暗红的冰溜子。
杨展武更是险象环生!
他双枪舞动如两条挣扎的墨龙,竭力封挡蒙铁罕那柄神出鬼没的弯刀。刀光过处,枪杆上火星四溅,留下道道深痕。
肩头、肋下又添新伤,深青劲装被血污浸透,紧贴在身上,每一次拧身换位,脚下冻结的血泥都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蒙铁罕的刀势却愈发狂猛刁钻,一刀快似一刀,刀风撕裂空气的尖啸压过了风雪的呜咽。
云朝烟与如烟,如同风暴中飘摇的两叶扁舟。
三名鹫奴的弯刀织成一张粘稠致命的暗网,弧光诡谲,专走下三路,配合着无声无息的淬毒暗器。
云朝烟水绿的罗衫已被割裂数处,肩头一道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袖,她紧抿着唇,鸳鸯双刀竭力维持着风雨飘摇的守势,每一次格挡都牵动伤口,额角冷汗涔涔。
如烟的红绫剑依旧快如鬼魅,但绯色身影在刀光暗影中穿梭,明显多了几分迟滞,呼吸也略显急促,显然内力消耗巨大。
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再次撕裂长空,比先前更加密集,更加迫近!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咆哮,带着令人心悸的绝望。
地平线上,翻涌的铁流终于清晰!黑压压的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三面合围而来!
当先是重甲铁骑,人马皆覆铁甲,只露一双双嗜血的眼睛,沉重的马蹄踏碎冻土冰泥,发出闷雷般的轰鸣,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其后是轻骑如潮,弯刀映着雪光,汇成一片冰冷的死亡之林。无数面金狼旗、玄冰黑旗、归化堂惨青旗号在朔风中猎猎狂舞,如同招魂的幡!
“狗鞑子!想把咱们包了饺子!”
雷奔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铜棍重重顿在冰泥里,砸开一片蛛网般的裂痕,环眼怒瞪,须发戟张如狂狮,“老子就是死,也要崩掉他满口牙!”
杨展武双枪交错,硬生生架开蒙铁罕一记力劈华山的重刀,脚下冰泥“咔嚓”碎裂,身形微晃,脸色又白了一分。
他紧抿着唇,目光扫过那汹涌而来的铁骑洪流,又落回眼前气势滔天的蒙铁罕,那双终年冰封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刚毅的死志。
他猛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丹田内力疯狂催谷,双枪嗡鸣震颤,竟是不顾自身空门,枪尖如毒龙出海,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分刺蒙铁罕咽喉与心口!
这是要以命换命,为身后的兄弟搏一线生机!
“四哥!”楚飞目眦欲裂,狂吼一声,不顾肋下剧痛,强行提气,四象掌力含怒拍出,直取蒙铁罕侧翼,欲解杨展武之围!
蒙铁罕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面对杨展武这搏命双枪,竟是不闪不避!
“龙雀”弯刀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刀光暴涨,后发先至,直削杨展武脖颈!他竟要硬受杨展武一枪,也要先斩下这颗顽抗的头颅!
杨展武不退!那双冰封的眼眸深处炸开一点飞蛾扑火般的炽芒。右臂短枪“追星”亦如毒龙吐信,舍弃所有变化,只取中宫,直刺蒙铁罕咽喉!
枪尖在黯淡雪光下凝成一点催命的寒芒——是同归于尽的绝唱!
“四哥!”楚飞目眦尽裂,浑身骨骼似乎都在咆哮!
他悍然硬挺起身,不顾经脉剧痛如撕裂,四象掌意强行聚于右掌,如怒涛拍岸,卷起刺骨雪沙直劈蒙铁罕腰腹,欲逼其回防!
就在杨展武咽喉发肤已感刀锋噬魂阴寒、蒙铁罕眼中凶芒暴涨的刹那——
“锵——!”一道清越如龙吟九天、又蕴有古井无波般浩渺意境的剑鸣,破开风雪呜咽,自后方人群混乱处惊空而来!
不疾不徐,无风无浪,却比惊雷更摄人心魄!
一道青光,如同撕破昏天黑地阴霾的雷霆!
其来势并不显得如何狂猛霸烈,反而带着一种行云流水、契合天地韵律的至简至妙!
那青光后发,竟堪堪在龙雀邪刃即将吻上杨展武脖颈肌肤的前一瞬!
精准地、从容地切入弯刀疾斩的锋芒轨迹!似流泉绕石,轻描淡写地一拨一带!
青光与乌沉的刀光乍触即分!没有金铁交鸣的刺耳爆响,只闻“叮”一声空灵脆吟。
蒙铁罕只觉刀身传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柔韧巨力!
既非正面撞击之刚猛,亦非借力牵引之轻巧,而像怒海狂涛撞上了坚韧无边的深潭!
一股圆转不休的沉厚劲力沿着“龙雀”直透他手腕臂膀!
他虎口巨震,那倾注了全身必杀之力的一刀竟被一股无形的涡旋之力硬生生带偏尺许!
雪亮的刀锋擦着杨展武颈侧毫发而过,锐利的刀气割断一缕飘散的鬓发!
“唔!”蒙铁罕一声闷哼,身不由主地踉跄一步!铁骊宝马惊嘶着甩蹄后退,四蹄铁掌在冰泥上划出深深的沟壑!
那道青色剑光,于寒风中凛然一收,稳稳驻在杨展武身前!
剑身古朴无华,青光流溢如水,隐隐有星点暗芒在剑脊流转,气象森然渊深——正是诸葛易成名数十载的“八阵”古剑!
诸葛易青衫磊落,已无声无息立于当场。他身形清癯挺拔,立于一片狼藉血腥的冻土之上,如同万仞孤峰拔地而起,直刺铅灰苍穹!
风雪卷过他肩头,袍袖微微拂动,面容依旧如古井深潭,清癯冷峻。
唯有那双微垂的眼尾之下,此刻精光暴射!犹如深藏剑鞘的绝世锋刃骤然出匣,刹那间冻结了这片修罗场!
他并未看杨展武,只低沉一句,字字如冰珠落玉盘:“守心神,归元窍!”声音蕴着一股冰泉般的内息,竟让杨展武几乎被杀戮之气烧灼的灵台骤然一清!
“诸葛匹夫?!”蒙铁罕稳住马步,盯着这蓦然杀出的青衫身影,浓眉倒竖,虬髯戟张。
眼底那份睥睨天下的狂傲首次被撼动,转为一丝隐藏至深的忌惮!
“蒙元鞑酋,当诛!”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如惊雷炸开战场东翼!
滩头另一侧外围,金狼大纛覆盖的怯薛阵脚猛地一阵剧烈骚动!一股充满草莽生气的凶悍煞气破阵而入!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出柙猛虎当先冲来,身披洗得泛白的靛蓝劲装,腰间一条朴实布带束紧,浓眉如墨,目光沉静如深潭,此刻却燃烧着足以燎原的怒火,正是三山五寨盟主、天台寨主——陈麟!
他双掌一错,看似平平无奇地向前平推而出!正是他赖以威震南粤、朴实无华却威力无穷的绝技——开山掌!
掌力雄浑厚重,带着一股崩山裂石的惨烈气势!
砰!砰!轰隆!
挡在他面前的两名重甲怯薛,手中精钢方盾竟似被无形巨锤砸中!盾面骤然凹陷变形,沛然莫御的刚猛劲力透盾而过!
两人连惨叫都未及发出,壮硕身躯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入后方人群,砸倒一片!
“陈大哥!”楚飞浴血奋战中瞥见这道熟悉身影,环眼蓦地一热,仿佛浑身又凭空生出无穷气力,怒吼一声,掌风迫开身侧敌人!
紧随陈麟身后,又闯入两条人影!
一人豹头环眼,身材魁梧得如同半截铁塔,手中持一条乌沉沉的镔铁长鞭,正是莲花山风雷寨主陆昆!
他鞭风呼啸,狂猛霸道,如怒蛟翻江,硬生生在重围中抽开一条血路。
另一人却与他形成鲜明对比,身姿纤细,裹在一袭漆黑如夜的宽大斗篷中,面上覆着半幅惨白狰狞、绣着扭曲鬼面的面具,唯有一双眸子露出,冰冷幽邃得没有半点温度,仿若深潭寒玉。
她身形飘忽如鬼魅,行动间竟带不起多少风声,正是摩云岭黑旗会魁首——“寒月飞霜”李寒衣!
她虽无声无息,手段却更为致命。
但凡挡路元兵,往往只觉眼前黑影一闪,脖颈、腰眼等处便悄无声息地多了一枚细如牛毛、却淬了“透骨寒”剧毒的玄铁针,只哼一声便软软栽倒!
陈麟开山掌如犁庭扫穴,陆昆铁鞭若雷霆霹雳,李寒衣身似鬼魅、杀招无形无影!三人各展所长,配合无间。
紧随其后的十余名天台寨好手亦是悍不畏死,刀光霍霍,如同在铁桶般的包围圈上生生撕开一道狰狞血口!
“诸葛先生!”“寨主!”“大当家!”……
滩头绝境中的神机门众人及楚飞、云朝烟、如烟等人,目睹这神兵天降般的强援,无不精神大振,濒临枯竭的丹田中竟又涌动起一股暖流。
诸葛易目光温润扫过全场,尤其在李寒衣那鬼魅般的身影上略作停留,眼神深邃。
他缓步向前,走向蒙铁罕,步履看似闲适,却稳如山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某种奇特的韵律上,周身的劲风罡气激荡得飞雪盘旋难近。
“蒙大帅,”
诸葛易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暴元无道,屠戮苍生。这天下英雄的血,不是染红你战功簿的墨汁。何不就此收手,退出江南?”
蒙铁罕此刻已从最初的惊怒中平复,脸上虬须扭曲,狰狞如恶鬼,手中“龙雀”弯刀再次指向诸葛易:
“诸葛匹夫!李寒衣!陈麟!原来三山五寨的鼠辈都到了!好好好!省了本帅一一清剿!今日便让你们这群南朝渣滓,与这滩头的污泥一同烂尽!”
他周身杀气弥漫,弯刀嗡鸣,刀尖直指诸葛易,仿佛下一刻便要催动铁骊宝马,与这位闻名已久的抗元首脑作生死对决!
周围刚刚重整旗鼓的元军精锐,刀枪齐举,杀气再炽!
崖顶的风啸雪舞,却在这一刻诡异地沉寂了片刻,唯有金铁交鸣的回声和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虎跳峡冰冷的空气中。
诸葛易青衫微动,立于滩头冰沼之上,身形似与背后刀劈斧削的断崖融为一体。
风雪掠过他清癯的面容,那双微垂的眼尾之下,目光却锐利如穿透万古寒冰的星光,牢牢锁住十步开外的蒙铁罕。
蒙铁罕端坐于“铁骊踏雪”之上,那匹神骏的汗血宝马不安地刨着蹄下冻结的血泥,喷出团团白气。
他手中“龙雀”弯刀斜指地面,刀身乌沉,刃口一线雪亮,映着铅灰天光,更显森寒。
虬髯戟张的脸上,那份睥睨天下的狂傲已被一种凝重的凶戾取代。方才那轻描淡写的一剑,已让他心头暗暗吃惊。
“诸葛匹夫,”蒙铁罕声音低沉如闷雷滚动,带着草原枭雄特有的狠厉,“藏头露尾数十年,今日终于敢露头了?也好,省得本帅踏遍江南去寻你这颗脑袋!”
诸葛易神色不动,只缓缓抬起右手,五指虚握剑柄。动作极慢,却仿佛牵引着周遭呼啸的风雪为之凝滞了一瞬。
“蒙铁罕,”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穿透风雪的呜咽,“天怒人怨,神州板荡。你纵有千军万马,也压不垮这遍地烽火。今日,便是你龙雀折锋之地。”
“狂妄!”蒙铁罕眼中凶光暴涨,暴喝声如炸雷!他猛地一夹马腹,“铁骊踏雪”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碗口大的前蹄裹挟着碎冰泥块,狠狠踏向诸葛易顶门!
他手中“龙雀”弯刀化作一道撕裂视野的乌光,刀势诡谲难测,似劈似抹,刀锋未至,一股割裂神魂的森寒刀意已笼罩诸葛易周身数尺!
这一刀,人马合一,气势惨烈,正是他纵横大漠的绝杀——“大漠孤烟直”!刀光如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死亡黑线,直贯诸葛易眉心!
诸葛易身形未动,只在那马蹄踏落、刀光及体的刹那,左脚看似随意地向后滑出半步,足尖在冰泥上划出一道微不可察的弧线。
右手握剑的姿势不变,剑鞘却于电光石火间向上斜斜一引!
“叮——!”一声清越悠长的金铁交鸣,如同古寺晨钟,骤然荡开!
剑尖精准无比地点在“龙雀”弯刀那看似变幻莫测的刀脊七寸之处!没有硬撼的巨响,只有一股浑厚圆融、沛然莫御的柔韧劲力,如同深潭漩涡般沿着刀身透入!
蒙铁罕只觉手腕一震,一股从未遇过的奇异劲力猛地搅乱了他刀势中那股一往无前的惨烈杀意!
刀锋竟不由自主地被带得向上偏斜尺许,紧贴着诸葛易鬓角掠过,削断几缕被风卷起的灰白发丝!
“铁骊踏雪”的前蹄更是踏了个空,重重砸在诸葛易身侧冰泥上,溅起大片污秽冰渣!
一招落空!蒙铁罕心头巨震!他自负刀法已臻化境,这“大漠孤烟直”更是凝聚毕生杀伐之气,从未失手!这诸葛匹夫竟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
诸葛易一招引偏刀势,身形如风中弱柳,借势向后飘退丈余,稳稳立定。
他将古剑横于胸前,左手并指如剑,轻轻拂过剑鞘上斑驳的纹路,目光沉静如水,望向惊疑不定的蒙铁罕,淡淡道:“刀法霸烈,惜乎失之刚猛,过犹不及。”
“放屁!”蒙铁罕恼羞成怒,暴吼声中,策马再冲!
刀光如泼墨般展开,一招“惊沙蔽日”,刀影重重叠叠,卷起漫天风雪冰屑,将诸葛易身形彻底笼罩!刀风呼啸,撕裂空气,威势比方才更盛三分!
诸葛易身形飘忽,在刀光雪影中进退趋避,看似险象环生,脚下步法却暗合九宫八卦,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刀锋。
古剑或点、或引、或格,每一次触碰都精准地击在“龙雀”力道转换的节点,发出“叮叮”脆响,如同敲击编钟,将那狂猛霸道的刀劲一一化解消弭。
两人身影在滩头飞旋缠斗,刀光剑影交织,罡风激荡,卷起地上的冻血冰泥,形成一片混沌的力场。
蒙铁罕刀势如大漠狂沙,席卷天地;诸葛易则似深潭古井,渊渟岳峙,以不变应万变。
每一次刀剑交击,都引得周围激战的双方士卒心神剧震。
楚飞浑身浴血,虬髯结满冰霜血痂,环眼赤红如熔岩。
他右臂因硬撼丹增金刚掌而经脉剧痛,左肋被陆离剑气所伤的创口在寒风撕扯下更是痛入骨髓。
但他状若疯虎,双拳舞动如风车,四象拳意催发到极致,刚猛无俦的拳风将扑上来的元兵铁卫砸得骨断筋折!
“朝烟!护住左翼!”楚飞嘶声狂吼,一拳将一名持盾怯薛兵连人带盾轰飞数丈!
云朝烟水绿罗衫早已被血污和泥泞染成暗褐色,肩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因剧烈动作再次崩裂,鲜血浸透半边衣袖。
她紧咬银牙,额角冷汗涔涔,鸳鸯双刀却舞得泼水难入!
长刀“青鸾”大开大阖,刀光如匹练,死死封住三名鹫奴刁钻诡异的弯月刀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