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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寒棺凝墨泣松涛(1 / 2)

月上中天,清辉如霜,自松针缝隙筛落,在林间刻画出光怪陆离的斑驳瘦影。

远处山腰云海翻腾,墨浪翻滚,无声无息地吞噬着周遭山林。

一道青影率先动了。

陈潜身形如烟似雾,足尖在虬枝与湿滑苔石上轻点即走,了无痕迹。

鹿呦紧随其后,靛蓝裙裾在月下几近隐没于夜色,恍若融入了山石幽影。

阿篱身法最为灵奇,腰肢轻扭如猿猴攀援,暗影中的眼瞳闪烁着压不住的兴奋光芒,小手无声比划着方位。

三人避开白日石阶,紧贴陡峭崖壁悄然而上,借古松巨冠与嶙峋怪石的天然掩蔽,如壁虎游墙。

偌大的山门外广场依旧一片死寂。夜色如墨泼洒群峰,松涛呜咽尽数被山风撕碎。

三道比狸猫更轻捷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翻越高耸观墙,滑入青羊观死气沉沉的前庭。

触目所及,景象凝固成一幅悲绝画卷。

正殿灯火惨淡昏黄,七盏长明烛摇曳不定,将居中一口漆黑巨棺映照得鬼影幢幢。

棺椁之前,灵牌森然矗立,其上书写的浓墨大字如浸血泪,赫然刺目:衡山派第十一代掌门赵公讳不平之灵位!

烛光将几名跪伏于地的守灵弟子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惨白的墙上,扭曲如同魑魅魍魉。

弟子们身披麻衣,形容枯槁,双目空洞无神,在这空旷幽深的大殿之内,透出无边无际的死寂哀凉。

灵前香炉之中,焚尽的纸灰堆积如山,了无生气。

松风自殿外卷入,呜咽如泣,拂动廊下垂挂的素白布幡,如同千百只苍白鬼手在无边夜色中绝望挣扎。

一股混杂着劣质熏香、新漆腥气与纸钱腐朽的怪味扑面而来,浓烈得令人窒息。

陈潜剑眉骤然拧如铁铸,目光在那块森然灵牌上凝注片刻,眸底深处似有惊雷爆闪。

他向身后鹿呦与阿篱做个“止”势。

二女会意,鹿呦身形一顿,纤手已闪电般捂住了阿篱惊疑欲呼的小嘴,两人顺势借殿前一株古老盘虬的巨松阴影藏身,气息顷刻收敛如石,唯闻细不可察的两缕鼻息。

陈潜身形化影,沿着回廊深重的黑暗,如鬼魅般悄然飘向这死寂深庭中唯一尚有烛光之处——大殿后方的偏僻小院。

一座孤伶伶的二层小阁矗立院中,形单影只。

其窗牖糊以厚实桑皮纸,一点昏黄烛火透过纸面,在死寂的院落里,如同一只暗中窥伺的凶戾独眼。

窗棂上,两个扭曲变形的人影,被烛光放大拉长,如同皮影戏中密谋的妖魔。

悄无声息间,陈潜已如壁虎倒悬于廊檐下方。指尖凝力如针,在桑皮纸上轻轻刺破一微孔。

屋内话音与那昏黄光晕便丝丝缕缕泄出。

小阁内,灯火如豆,光影摇曳,将两条人影夸张地扭曲投于土墙。

一人身着衡山派青灰长袍,身量稍高,正是昔日望海村中那位“儒侠”宋之焕。

此刻他长袍沾满祭奠香灰,眉宇紧锁着无边愁苦,儒雅风姿荡然无存。

“武大人……掌门师兄他……唉!谁能料到,他那般铁铸的筋骨身板,竟……竟折在一杯寻常水酒之中!这…这教贫道如何有面目面对历代祖师?如何对得起山下衡阳府万千父老?”

宋之焕声音嘶哑如破锣,语中恐惧痛苦交织,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腰间一块云纹佩玉。

“嗬……”另一人轻哼一声,正是那日望海村现身、前夜偷袭云朝烟的归化堂“蛇影毒煞”武弋!

他踏前一步,烛光恰好勾勒出其冷硬如铁的半边脸颊和下颚线条。

“宋先生何须过于自责?”

武弋声调平缓如冰层下的暗流,不带一丝烟火气,“赵掌门刚愎自用,坐井观天,囿于潇湘一隅之地,全然不晓天下大势已趋一统。我归化堂奉天承运,整饬江湖纲纪,正需衡山派这等名门正宗率先垂范。”

“奈何赵掌门冥顽不灵,宁为草泽野鹜,不为天子堂前俊鹰。我堂屡次延请,陈说利害,他竟斥我辈为‘蒙元鹰犬’,视朝廷恩旨若粪土草芥!”

武弋再前一步,灯影在他半边脸上投下深重阴影,另一半则在光下显出金石般的冷酷轮廓。

“先生思量,衡山一脉,自潇湘子祖师开宗三百年来,何等尊荣?如今海内一统,天下一心,朝廷渴求英才如大旱之望云霓。我归化堂统率天下豪杰,实为武林各派归顺朝廷之通天坦途!”

“若贵派能摒弃那些门户偏见,纳入归化堂统御,非但道统可保,更能得朝廷正式敕封,掌门之位亦可晋封‘五岳巡礼正使’,位尊荣显,远胜山中隐士。功在当代,利泽千秋!可叹赵掌门……”

他摇头,语带惋惜,目光却如淬毒尖针般刺向宋之焕:“可叹赵掌门胶柱鼓瑟,硬生生将这通天大道,走成了黄泉死路!苍山东麓即望海村那夜,他冷眼旁观草莽闹剧,却不肯一言定鼎,其顽冥之心昭然若揭!”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手段。宋先生,你是明白人,难道真要看着衡山历代祖师血汗所聚的基业,随着赵不平的刚愎自守,一同葬送在这祝融峰顶吗?”

宋之焕浑身剧震,喉头咯咯作响,艰涩道:“武大人深意,贫道……非是不明。只是……这毒……终究是……太过酷烈了些……”

“酷烈?”武弋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刀光乍现,

“先生,‘毒’之一字,大为谬矣。赵掌门乃是身染恶疾,暴卒而亡,满山弟子与山下名医张济世皆可作证,连衙门仵作亦验不出端倪。此乃天命无常,非人力可为!”

他话音陡转,带着一种诡异的蛊惑之力:

“再者,木已成舟,先生纵有悔意又能如何?当务之急,在于稳控衡山大局,继承掌门遗志,更要……拨乱反正,清除赵掌门那套不识时务的门户陋规,为贵派寻一条真正光明的坦途!而今,阻碍只在‘笔落惊风’吴明等寥寥数人身上。他们……便是挡在路上的绊脚石!”

宋之焕猛地抬头,浑浊眼底泛起无法抑制的恐惧:“吴…吴师弟?他……还有几位师侄……他们可是死忠于掌门师兄的……”

“忠心?愚忠罢了!”武弋眼中寒芒暴射,语气却平淡如水,如同谈论刮去墙上的灰尘,

“吴明仗着那对判官笔和一手‘百步锁穴’的微末功夫,在门中颇有几分威望,纠集数人,屡屡质疑先生继任掌门的正当性。说什么掌门新丧,继任未合规程;说什么要彻查掌门死因,以告慰英灵!

哼,这等不识时务、负隅顽抗之辈,若留之,则衡山永无宁日,赵不平的‘遗志’亦休想发扬光大!”

窗外檐下,陈潜听得胸中怒潮翻涌,冰冷杀气几乎破体而出!

果不其然,赵不平这堂堂宗师,竟是遭其师弟宋之焕勾结归化堂毒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