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与石子破空声同时,一道灰影如玄鹤穿云,自半空飞坠而下,掌力如山崩海啸,凌空拍向场中漠北三雄!
来人一身洗得泛白的灰布长衫,两鬓如霜,面如风刻古岩,唯有一双眸子精光四射,正是那“渔翁”张公!
哈赤古三人骤感罡风压顶,如山岳倾颓!
惊骇之下各挺兵器硬接。哈赤古九节鞭毒蟒翻天,缠向来人腕脉;图鲁鬼头刀横架千钧;阿巴亥流星锤贯足真力,向上猛崩!
岂料张公掌力沛然,一股无形罡气如大浪淘沙!
“噗!”哈赤古手中剧震,铁鞭脱手飞出!
“铛啷!”图鲁的鬼头刀竟被震得倒撞回来,重重砸在自己肩胛骨上,骨裂之声令人牙酸,血如泉涌!
“喀嚓!”阿巴亥流星锤连索带锤被掌力震得砸入地面,直没至柄!
三雄踉跄跌开,面如土色,望向张公的眼神如见鬼神!
他们横行漠北的“人屠阵”,竟被人一掌而破!
“无耻鼠辈!
”陈潜长剑怒指暗器方向,却见张公已如神兵天降震退三凶,他立时收剑躬身,深深一揖,语带哽咽:“恩公!又是您!潜儿…拜谢救命大恩!”
张公袍袖微拂,一股柔和内力已将陈潜扶起,目光掠过陈潜面庞,温言道:
“数月不见,汝已如利剑新硎,锋芒初露。如此宵小手段,当诛!”言毕,目光如冷电般射向拓拔野。
苏韵、云朝烟亦惊喜上前,齐施万福:“多谢前辈援手!”
张公颔首,看向二女目光带着赞许:“双刀合璧,流云曼妙,已有大家风范。江湖风波恶,切记慧眼识奸。”
旋即转向拓拔野,面色骤然转寒:“拓拔野!堂堂七尺男儿,竟纵容手下行此卑污暗算之事,漠北豪雄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
拓拔野见这老者甫一现身便雷霆手段慑服三雄,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强作镇定,冷笑道:“哪里来的老狗,管我漠北鹰盟的闲事?”
张公冷笑,声如金铁:“路见不平,拔刀助义,何谓闲事?汝等以多欺少在前,暗箭伤人在后,行止卑劣如蛇鼠,便是寻常路人遇之,也当唾尔等面皮!”
拓拔野脸色铁青,心知今日已难讨得便宜。
他目光阴鸷地扫过众人,咬牙道:“好!算你狠!今日之事,拓拔野记下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说罢猛地挥手,率众如潮水般退去。
陈潜望着张公霜染的两鬓,胸中热血翻涌,再次推金山倒玉柱拜下:“恩公再造之德,陈潜刻骨铭心,永世不忘!”
张公俯身搀起少年,粗糙的手掌按在陈潜肩头,力道如山岳般沉稳:“孩子,这些虚礼免了。老夫此来,非为别事,正是为了这忠烈墓,与那崖山行宫。”
他望向被烈日映照得一片金红的忠烈墓碑,眼中悲愤之色难以掩藏,缓缓道:
“半月之前,老夫便闻江湖风传,说此墓此地藏有巨宝。彼时便知其中必有惊天阴谋!”
声音愈发苍凉沙哑,“这忠烈墓…乃是当年老夫含泪收殓十七位忠烈骸骨所筑…连一副完整的甲胄都凑不齐,何来宝藏?”
他苍老的手指缓缓抚过碑上被风雨侵蚀的字迹,仿佛触摸着那些不屈的英魂。
“吾深知江湖中人利欲熏心,此等谣言一旦散开,必引发滔天血浪,终将祸及这英烈安寝之地与崖山行宫。是以老夫一路暗中查探,终窥得其中恶毒机心!”
张公眼中锐光如剑,“数年前,元庭大将蒙铁罕,为根除抗元义士,假托弘扬国教之名,秘设‘归化堂’,实则行那鹰犬侦缉屠戮之实!”
“一月前,蒙铁罕严令归化堂,务必将忠烈遗脉与各路抗元豪杰一网打尽。归化堂恐天下武林联手抗暴,遂设下这条绝户毒计——散布忠烈墓与崖山行宫有宝的谣言,诱使江湖群雄蜂拥而来,自相残杀,他们便可守株待兔,收渔翁之利!”
楚飞额头青筋暴起:“好毒的鞑子!散布谣言引动江湖厮杀,再诬以‘聚众作乱’之名出兵围剿?”
“正是如此!”张公重重一叹,
“更险恶的是,归化堂已在这东麓要道并忠烈墓周遭,埋下无数火药!只待各方厮杀正酣、死伤枕籍之际,便点燃引线,将此地轰上天际!如此一石二鸟,既可屠尽江湖英杰,更能毁去这大宋抗元精神的象征之地,以绝后患!”
楚飞钢拳紧握,指节发白:“狼子野心,歹毒如斯!必不能让此谋得逞!”
陈潜双目赤红:“奸贼!竟敢行此断子绝孙之计!当务之急便是毁了那些火药!”
张公按在陈潜肩头的手掌紧了紧,温言道:“孩子稍安,火药…已尽除矣。”
云朝烟蓦然想起山道上喉插竹片的归化堂死士:“前辈一路以竹片狙杀归化堂爪牙,便是在为我们扫除路上的阻碍?”
张公眼中露出嘉许之色:“好伶俐的女娃!火药暗道错综复杂,守卫森严,老夫为将其悉数毁去,不得不多开杀戒。”
陈潜喉头哽咽,胸中如沸:“老伯十指染血,为忠魂断后…此等大义…此等大义…”
心潮激荡,竟至语塞。
苏韵心中亦是敬仰万分,凝视着老者霜鬓:“老伯为守护忠烈之地,昼夜驱驰,剪除鹰犬,更身涉险境毁去火药…实在…实在令人五体投地。”
“那竹片…竟能作如此神兵?”
云朝烟心中震撼难言,不禁指尖微颤,“老前辈这身修为,只怕已至摘叶飞花、返璞归真之境…”
陈潜忽然忆起客栈灰袍人,急忙举起腰间“神卫水军”令牌:“昨夜那位‘穿山老鬼’前辈…?”
张公脸上露出一丝追忆的暖色:
“他么…乃是老夫过命的故交。此生最爱钻穴探幽,对土木机关、穿山越岭之术,天下无出其右。此番为破火药之计,老夫只得厚颜请他出山相助。”
陈潜恍然大悟,昨夜客栈中那一身神鬼莫测本事的灰袍老者,竟是张公搬来的救兵!
他连忙拱手:“原来如此!若非两位前辈高义,我等早已堕入鞑子的彀中而不自知!”
张公捻须颔首:“老夫与穿山老鬼相交莫逆。昨夜他潜入那归化堂埋设火药的秘道,仗着登峰造极的轻功与机关秘术,已于无声无息间,将那要命的火药尽数料理了。”
云朝烟明眸闪动:“穿山前辈这一身神乎其技,当真令人神往。能在归化堂虎狼之穴中如入无人之境,这般身手胆魄,遍数江湖,几人有之?”
张公眼中带笑:“穿山老鬼平生最得意者,便是他那‘穿山透壁,无孔不入’的本事,自号‘地行仙’,乃是取地脉灵兽穿山甲之意。归化堂那点机关暗道,在他眼中不过是些顽童把戏。”
苏韵朱唇轻启,婉声道:“前辈与穿山老前辈义薄云天,甘冒奇险以护家国忠魂…这份侠骨仁心,足感天地。”
楚飞猛地想起一路所见中毒毙命的江湖人,他们咽喉处那细微如蚁噬的伤口骤然清晰起来。
他整理衣襟,对着张公恭谨深施一礼:“前辈,晚辈心有一惑,如鲠在喉,望前辈解惑。”
张公微微抬手:“孩子,但讲无妨。”
楚飞沉声问道:“晚辈一路行来,见不少江湖同道莫名中毒身亡,咽喉处仅有一细微伤口…不知前辈可知其中端倪?”
张公闻言,面色陡寒,长叹一声:“此事…老夫略知一二。那些人,皆中了归化堂秘制的一种歹毒暗器——‘幽冥针’!”
“‘幽冥针’?”苏韵与云朝烟同时惊呼。
张公沉痛点头:“此针细逾牛毛,见血封喉,中之立毙,无药可解!炼制之法已属绝密,阴毒异常,却不知出自何等高人之手?”
一直静立楚飞身后的鹿呦,此刻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山泉的清冷与一丝微颤:“是用‘三蛇七花毒’淬炼而成…难怪我苦寻师兄不得,原来他…果真投了归化堂!”
张公骤然侧目,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楚飞身后的那位清丽少女——鹿呦。
日光下,她眉宇间凝聚着倔强与深藏的痛楚,那双明澈的眼眸深处,仿佛栖息着一场未散的清冷山岚。
“‘三蛇七花毒’?汝之师兄?”张公面色凝重如霜。
楚飞见张公垂询,立即撤身一步,将鹿呦让至张公眼前。
他环视众人,朗声道:“前辈,诸位,容楚某引见。这位鹿呦姑娘,乃江湖奇人‘毒手神医’沈难前辈的关门弟子!昨夜我等赶赴此地,于海神庙外与鹿姑娘邂逅。”
其声如洪钟,饱含敬佩之情,望向鹿呦时更蕴暖意:
“她本是沈师清修于清峡谷中的传人,不履尘世。此次出山,只为追寻师兄踪迹,却不幸卷入这场风波。”
云朝烟听得楚飞话语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推重与信任,心头却似被细针轻轻一扎,一丝微疼伴着说不清的涩意无声蔓延。
她定了定神,玉容上绽开温婉笑意,莲步轻移,接道:
“当时鹿妹妹孤身追踪那‘幽冥针’的毒源。只因她身染异草奇香,气息与毒发者颇有相似之处,致使小妹起初生了误会。但危急关头,鹿姑娘言明她乃谨遵师命,誓要清理门户,擒那叛门投敌、戕害无辜的师兄,为枉死者讨还公道!”
鹿呦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腰间软鞭的赤红流苏,清亮的眸子水雾氤氲,声线微颤如风过林篁:
“师兄…他叫武弋。三年前…谷中那个暴雨如注的黑夜…他盗走了师父严封于‘百毒龛’中的《三蛇七花谱》。”
她微微仰首,似能回见寒月如刀,刺破竹窗纸隙。
“师父曾说,那毒谱所载的‘三蛇七花绝命散’…需取赤练蛇胆、金环蛇涎、银环蛇髓,再佐以七种触血毙命的异花精粹,于万年寒玉钵中熬炼七七四十九日方能成毒…师兄他,他定是照着毒谱…炼成了!”
一滴清泪滑落,日光穿过她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投下忧伤的暗影。
“师父…他老人家临终之时…咳着血说:‘此子心魔已炽…若以此毒害世…为师…为师纵死亦担此罪愆…’语至最后,已是气若游丝,字字泣血。”
张公闻言,如遭雷击!斑白的须发在风中剧烈颤抖,一双洞察世事的眸子骤然掀起惊涛骇浪:“沈难!…竟是沈老弟的门下!”
他猛地一掌拍在石案之上,震得碑前祭酒嗡嗡作响:
“三十年前黄河决口,疫病横行千里!是沈老弟悬壶济世,昼夜不眠,以独门‘三阳回春散’活人无数,几近千数!江湖人敬他畏他,送他‘毒手神医’之号,敬的是他敢以毒制毒,从阎王手中夺命;畏的是他手段神鬼莫测!”
老人声音嘶哑,眼中浊泪滚动,望向远方浩渺云海:“只道他二十年前便隐于终南采药…谁知…竟永诀于那清幽谷底!”
一直沉默如渊的陈麟,此刻眸中冷光一闪,忽然开口:“可知武弋眼下藏身何处?”
鹿呦螓首低垂:“恐怕已是他投身归化堂…做了元人的爪牙。”
她语声中恨意刻骨。
张公浓眉紧锁:“归化堂?难怪他们能用此等奇毒…”
苏韵心中忧虑崖山行宫安危,不禁插言:前辈,那崖山行宫这一日间,情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