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天地之威与洞内死寂般的绝望,形成了诡异的对峙。阿禾攥着滚烫的鳞片,背抵着冰冷的岩石,感觉自己像被夹在两股巨大力量缝隙中的一粒石子,随时可能被碾碎。
那傀将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变打了个措手不及。它不再试图冲击山洞,转而仰起那颗扭曲的头颅,对着电闪雷鸣的铅灰色天幕发出充满威胁与躁怒的咆哮,惨绿色的光斑在昏暗的天光下剧烈闪烁,仿佛在挑衅,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轰——咔!”
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云层,如同银白色的巨鞭,狠狠抽在距离山洞不远的一棵古树上。刹那间,古树拦腰断裂,焦黑的木屑混合着火星四处飞溅,一股灼热的气浪夹杂着树木烧焦的气味扑面而来,熏得阿禾一阵咳嗽。
傀将庞大的身躯被这近在咫尺的天威震得微微一缩,发出更加狂躁的低吼。它身上流淌的淤泥似乎都凝固了片刻,那些构成躯体的碎骨摩擦得更加刺耳。
阿禾的心随着雷声一起狂跳。这不是敖渊的力量,她无比确信。敖渊的雷霆是清越而威严的,带着涤荡污秽的浩然正气,而非这般充满了纯粹毁灭意味的狂暴。这更像是……天地本身在发怒,在无差别地清洗着这片被邪气玷污的山林。
就在她心神摇曳之际,脚下的大地再次传来异动!
这一次,不再是那声低沉的嗡鸣,而是一种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脉搏”。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仿佛沉睡的巨兽的心脏在缓缓复苏跳动。这“脉搏”透过岩石,透过泥土,直接传递到阿禾紧贴地面的身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与苍茫。
与此同时,一股微弱却异常纯净的暖意,从她背靠的岩壁深处渗透出来,丝丝缕缕,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悄然浸润着她冰凉僵硬的脊背。这暖意与她掌心鳞片传来的、属于敖渊的恒定温热截然不同,它更质朴,更古老,带着阳光晒过泥土的芬芳和草木生长的生机。
“这是……”阿禾怔住了,下意识地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去感受那奇异的暖流。身上伤口的剧痛,似乎在这暖意的包裹下,都减轻了几分。
洞外的傀将似乎对这从地底传来的“脉搏”和气息更为敏感和忌惮。它猛地低下头,不再望向天空,而是将惨绿的光斑死死投向阿禾所在的山洞,更准确地说,是投向她身后的岩壁!它焦躁地用那只完好的巨爪刨抓着地面,留下深深的沟壑,发出威胁性的“咕噜”声,却迟迟不敢再上前一步。
仿佛,这看似普通的山洞,这落霞山的山体本身,变成了比天上雷霆更让它恐惧的存在。
阿禾福至心灵,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山灵!是落霞山的山灵苏醒了!
她想起村里老人们口耳相传的故事,说落霞山是有灵性的,山中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水,都受着山灵的庇佑。只是这灵性沉睡已久,凡人难以感知。莫非,是这傀将身上浓烈的邪气和杀意,以及昨夜和今日接连的争斗,彻底惊扰了这位沉睡的“主人”?
这个认知让阿禾心中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如果山灵真的存在,并且愿意庇护这片山林,那她或许并非全无生机!
她尝试着,将自己的一缕意念,混合着求助的渴望,小心翼翼地投向那传来暖意的岩壁。她没有敖渊那样强大的神念,只能凭借最原始的本能,如同迷路的孩子呼唤母亲。
“帮帮我……请帮帮我……”她在心底无声地祈求。
没有明确的回应。但那地脉的“脉搏”似乎更强健了一些,背脊感受到的暖意也更明显了一分。甚至,她感觉到洞口垂落的那些原本在狂风中剧烈摇曳的藤蔓,摆动的方式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它们不再是无序地乱晃,而是如同有生命般,悄然交织、增厚,隐隐形成了一道更为致密的绿色屏障,挡住了部分灌入山洞的狂风和那傀将窥视的目光。
这细微的变化给了阿禾莫大的鼓舞!
然而,她的举动似乎也彻底激怒了洞外的傀将。它察觉到山洞的气息正在发生变化,那股让它厌恶又畏惧的、属于这片土地的古老意志正在增强。它不再犹豫,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尖啸,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前一冲,那只由碎骨和淤泥构成的巨臂再次抬起,这一次,目标直指那刚刚增厚的藤蔓屏障!
它要不顾一切,在变故彻底发生前,撕碎这个藏匿着猎物、并且正在唤醒危险的山洞!
眼看那污秽的、带着腥风的巨爪就要落下,阿禾甚至能看清那爪尖闪烁的、如同淬了毒般的黑色幽光——
“嗡!!!”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洪亮、更加震撼心灵的嗡鸣,如同古老的钟磬被敲响,自地底深处轰然爆发!
整个落霞山,以此处山洞为中心,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不是地震那种毁灭性的颠簸,而更像是一个巨人翻身时带来的、充满力量的震颤!
山洞顶部的石屑簌簌落下,阿禾不得不矮身躲避。洞口的傀将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晃得一个趔趄,抓向藤蔓的动作硬生生被打断,庞大的身躯险些失去平衡。
紧接着,令阿禾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山洞入口处,那些原本普通无比的岩石和泥土,此刻竟泛起了淡淡的、土黄色的光晕!光晕流转,如同活物,迅速在洞口勾勒出一个模糊而玄奥的图案,那图案古朴厚重,散发着巍峨如山、不可撼动的气息!
与此同时,洞口垂落的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变粗,原本翠绿的色泽变得深沉,如同浸染了岁月的墨绿,它们如同有生命的触手,主动缠绕上洞口附近的岩石,将入口封锁得更加严密。藤蔓之上,甚至开始绽放出星星点点的、米粒大小的白色小花,散发出清雅的香气,驱散着傀将带来的污浊腥臭。
这还没完!
“咔嚓、咔嚓……”
洞口两侧的岩壁上,突然裂开几道缝隙,数根粗壮如儿臂的暗褐色树根如同蛰伏的巨蟒般猛地钻出!这些树根表面布满苔藓,带着千年古木特有的沧桑感,它们灵活地扭动着,带着千钧之力,毫不留情地朝着刚刚站稳的傀将抽打过去!
破空声尖锐刺耳!
傀将显然没料到会遭遇这样的反击,它发出一声又惊又怒的咆哮,仓促间抬起巨臂格挡。
“啪!啪!啪!”
树根狠狠抽打在它的手臂和躯干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那足以抵挡普通刀剑劈砍的、由碎骨和淤泥构成的身躯,竟在这些看似普通的树根抽打下,崩裂开一道道痕迹!黑色的淤泥四溅,几块较小的碎骨直接被抽飞了出去!
它痛吼着连连后退,惨绿色的光斑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暴怒。
阿禾躲在洞内,透过藤蔓的缝隙看到这一幕,心脏激动得几乎要跳出胸腔!
是山灵!真的是山灵在保护她!在驱逐这个入侵者!
这不再是敖渊那种来自外部的、强大的、带着距离感的拯救,而是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在她最绝望的时刻,展现出的、源自本源的庇护!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和安全感包裹了她,比那岩壁传来的暖意更甚,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的身后,站着整座落霞山!
然而,那傀将毕竟是黑水蛟族以邪法炼制、吞噬了不知多少生灵的凶物,短暂的受挫并未让它退缩,反而彻底激发了它的凶性。
它稳住身形,身上的邪气如同沸腾的墨汁般汹涌而出,比之前更加浓郁、更加阴冷!那些被抽打的裂痕在邪气的灌注下迅速弥合,它仰天发出一声尖锐到极致的嘶鸣,那声音不再像之前低沉的咆哮,反而带着一种穿透耳膜、直刺灵魂的诡异力量!
随着这声嘶鸣,沼泽方向,那股原本只是缓缓升腾的、更加黑暗浓郁的邪气,骤然间如同狼烟般冲天而起!一股远比傀将更加强大、更加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跨越空间,轰然降临在这片区域!
天空中的乌云被这股强大的邪气搅动得更加混乱,翻滚的云层中,甚至隐隐透出了一丝不祥的暗红色。
山洞口的土黄色光晕猛地一暗,那些挥舞的树根和疯长的藤蔓也仿佛受到了压制,动作变得迟缓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