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疗伤与恢复中悄然流逝。
“复苏丹”的药力如同温润的春雨,持续滋养着这片废墟上近千名幸存者枯竭的本源与受创的灵魂。虽然三十六颗丹药相对于庞大的伤者数量而言杯水车薪,但在丹师有条不紊的分配与众人相互扶持、共享药力余韵之下,最危急的那部分伤势得到了稳定,濒临崩溃的生机得以延续。
更重要的是,这股由三百英魂最后愿力炼化而成的生机,带来的不仅仅是肉体的修复,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抚慰与凝聚。愿力中蕴含的守护意志与对后来的期盼,如同无形的纽带,将这群来自不同世界、素不相识的飞升者们,在经历地狱般的共同磨难后,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凌烬是恢复最快的一个。不仅仅因为“复苏丹”的首要药效,更得益于他体内那刚刚觉醒的“神魔之契”与寂灭劫体强大的适应与承载能力。当最后一丝药力完全化开,与骨片纹路、暗金左臂的力量达成新的平衡时,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暗金色的右瞳依旧深邃寂灭,左眼那燃烧着淡金火焰的竖瞳却更加凝练威严。胸口处的淡金纹路内敛而稳定,左臂的暗金鳞甲光泽深沉,不再有初觉醒时的狂暴与冲突感。一股深沉内敛、却又蕴含磅礴潜力的气息,从他身上自然散发。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体内力量流淌顺畅,虽然距离巅峰状态还相差甚远,本源也并未完全弥补,但至少恢复了基本的行动与战斗能力。他看向四周。
许多服用了丹药或分享了药力余韵的飞升者,也已陆续结束了初步的疗伤,虽然大多脸色依旧苍白,气息不稳,但眼中已有了活下去的神采。他们自发地组织起来,一部分继续照顾重伤员,一部分开始在废墟中更细致地搜寻可能被掩埋的幸存者或物资,还有一部分则负责警戒——尽管神魔似乎暂时退去,但谁也不敢保证它们不会卷土重来。
秩序,在这片废墟上以一种顽强而悲壮的方式,重新建立。
玄璃的状态也好了许多。她坐在不远处一块稍高的残骸上,正闭目凝神,眉心的灵魂裂痕依旧显眼,但不再有金色光粒逸散,气息虽然仍旧虚弱,却平稳了许多。她似乎在尝试梳理体内残存的、微乎其微的星轨之力。
影的身影依旧显得有些虚幻,但比之前凝实了不少。她独自一人站在更边缘的阴影处,冰灰色的眼眸望着远方,沉默不语。她那特殊的寂灭之力与隐匿特性,似乎让她在恢复上也走了不同的路径。
而最让凌烬感到一丝宽慰与沉重的是,在不远处,他看到了一个熟悉而魁梧的能量虚影——蛮山!
那并非真正的复活,而是一道极其微弱、仿佛风中残烛般的战魂印记。似乎是蛮山在最后自爆时,一丝不甘的意志与战魂碎片,因缘际会下未曾完全消散,又或许是“复苏丹”中蕴含的愿力与其产生了某种共鸣,使其得以暂时显化。
这虚影非常模糊,时明时灭,没有清晰的五官,只能勉强看出一个持斧而立的轮廓,散发着熟悉的、属于蛮山的惨烈战意。它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仿佛依旧在守护着身后的同伴,无声地诉说着那场壮烈的牺牲。
凌烬走到蛮山的战魂虚影前,深深一躬。玄璃和影也默默走了过来,肃然而立。周围的许多幸存者见状,也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朝着那道虚影投以崇敬与感激的目光。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哀悼与敬意。
片刻后,凌烬直起身,目光越过废墟,望向了视野的尽头。
那里,是幽狱破碎的边界,是位面碎片扭曲的边缘。而在更遥远的、仿佛隔着无数重混乱空间与维度壁垒的“方向”上,尽管肉眼无法直接看见,但凌烬胸口的骨片、左臂的魔纹,以及灵魂深处那刚刚目睹的恐怖景象,都在清晰地向他“指明”一个方位——
神魔宫殿所在!
那座建立在无数飞升者尸骸与痛苦之上的血肉熔炉,那抽取万族本源炼制续命邪丹的罪恶之地,那双古老混沌眼眸所在的……终极魔巢!
一股冰冷而决绝的杀意,如同寒冬深埋地底的种子,在凌烬心中破土而出,迅速生长、蔓延。
自由,只是第一步。
复仇与终结,才是最终的路。
他转身,目光扫过玄璃、影,以及那道蛮山的战魂虚影。虽然蛮山已无法真正同行,但这道虚影的存在,仿佛象征着他那不屈的战魂依旧与他们同在。
“我们该动身了。”凌烬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打破了周围的寂静。
玄璃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她默默起身,走到凌烬身边。
影的虚影微微晃动,从阴影中走出,冰灰色的眼眸看向凌烬,点了点头,没有任何言语,却已表明了态度。
蛮山的战魂虚影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那模糊的轮廓微微挺直,战意虚影闪烁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支持。
周围的幸存者们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围拢过来,目光复杂地看着这四人(或者说三人一魂)。他们知道,拯救了他们的人,即将踏上更加危险、更加未知的征程。
丹师在旁人的搀扶下,也走上前来。他看着凌烬,苍老的眼中充满了欣慰、担忧与深深的托付。
“凌小友,玄璃姑娘,影义士……”丹师的声音有些沙哑,“前路艰险,远超幽狱。神魔宫殿,乃是龙潭虎穴,神皇本尊或许常驻其中,更有无数巡猎者与恐怖造物……你们……”
“前辈,我等明白。”凌烬打断了丹师的劝阻,目光如炬,“正因为那是龙潭虎穴,是罪恶源头,我们才更要去。”
他环视周围一张张饱含期盼、担忧、甚至愧疚的脸庞,沉声道:“幽狱虽破,不过一隅。此时此刻,在那神魔宫殿之中,仍有无数我们的同胞,如同牲畜般被囚禁、被抽取、被炼化!他们的哀嚎,我亲眼所见!他们的绝望,我感同身受!”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今日我等苟活于此,非为苟且偷生!”
“蛮山前辈、三百英魂、无数先烈的血,不能白流!”
“神魔以万界为牧场、以飞升者为药材的暴政,必须终结!”
他猛地抬起左手,暗金鳞甲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指尖指向那冥冥中神魔宫殿的方向:
“现在,我们该去那里了……”
“去那座建立在无数尸骸上的宫殿……”
“去直面那所谓的‘神皇’……”
“去……”
他的话语微微一顿,然后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彻底终结这一切!”
话音落下,废墟之上一片肃穆。所有幸存者的眼中,都燃起了熊熊的火焰,那是同仇敌忾的怒火,也是对眼前这几位决意赴险者的无比敬佩与支持。
然而,就在这悲壮激昂的气氛中,就在凌烬准备商议具体行动方案之时——
“等等。”
一个清冷、平静,却仿佛压抑着巨大波澜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是影。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这位一直沉默寡言、如同真正影子般的女子身上。
影缓缓抬起头,冰灰色的左眼直视凌烬,右眼(如果有的话)隐藏在垂落的发丝阴影下。她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那双眸子深处,却似乎有某种复杂至极的情绪在翻涌——挣扎、痛苦、决绝,以及……一丝破釜沉舟的释然。
凌烬眉头微皱:“影,你……”
“神魔宫殿,不是靠蛮力或者决心就能闯入的。”影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它的防御体系,远超你们的想象。外围是混乱的时空乱流与警戒法阵,内部更是层层叠叠、遍布各处的身份识别、能量监测、灵魂烙印扫描……寻常潜入之法,哪怕是最高明的隐匿神通,在接近核心区域前,也必然会被发现。”
玄璃闻言,脸色微变。作为星轨师,她对阵法与结界有所了解,知道影所言非虚。如此重要的核心之地,其防御必然是滴水不漏。
凌烬眼神凝重:“那你的意思是?”
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地、以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动作,抬起了自己的右臂,然后,将覆盖其上的、那件仿佛与她融为一体的黑色紧身衣袖,一点点……向上卷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跟随着她的动作。
衣袖卷至小臂中段,露出了她苍白却线条优美的手腕。
然后,众人看到了。
在她那苍白的手腕内侧,并非光滑的肌肤,而是……一个烙印。
一个大约拇指指甲盖大小、呈现出暗沉污浊的暗红色、线条扭曲诡异、仿佛由无数细微的哀嚎面孔与锁链纹路构成的……烙印!
这烙印仿佛已经生长进了她的骨头里,与她的血肉灵魂紧密相连。即便只是看着,也能感受到其中散发出的那种屈辱、禁锢、以及……冰冷的、非人的邪恶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