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陈满仓心里惦着老父亲,在院里转了好几圈,终究是放心不下。他回屋对正在灶台边忙碌的王桂花说:“我再去爹那儿瞅一眼,这心里总不踏实。”
王桂花擦了擦手,从灶膛口站起身:“饭马上就好,吃完饭,我跟你一块去。”
吃完饭后,王桂花交代道:“秀兰,你看好家,一会把碗洗了。”转头又对赵春燕说:“春燕,石蛋要是醒了你照看着,我和你爹,去你爷爷那儿看看。”
陈秀兰应了一声,脸上也带着关切:“爹,娘,我也想去看看爷爷。”
陈青文闻声也抬头看着王桂花。
于是,一家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趁着早上的太阳,朝村东头的祖宅走去。
远远就能看见那处明显比周围土坯茅顶农宅气派不少的院落。虽比不得真正地主老爷的高门大院,但在小河湾村,这已是顶好的宅子了。
走近了看,祖宅是正经的青石砖砌的墙基,墙体是结实的青砖到顶,虽历经风雨,砖面已染上深黛色,缝隙里爬了些许干枯的苔藓,但依旧显得厚重稳固。
黑漆的木门虽然漆皮因年岁久了有些斑驳脱落,却依然厚重,门上嵌着铜环。院墙比寻常人家高出不少,挡住了大部分窥探内部的视线,自有一番体面在。
陈满仓推开那扇沉重大门时,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声响。
走到后院,一股混杂着老人体味、草药渣子的气息扑面而来。
堂屋比他们自家要宽敞不少,屋顶的梁椽也比寻常人家粗壮。只是家具显得有些旧了,靠墙摆放的条案和两张太师椅漆色暗沉,磨损得厉害。
屋子因为窗户开得高,且窗纸陈旧,光线并不算好,显得有些幽深。陈老栓就半靠在里间炕头的旧被褥上,身上盖着一床厚重的、颜色晦暗的锦缎面棉被——这怕是家里早年间阔绰时留下的老物件了。
他脸色蜡黄,嘴唇干裂,不时发出一阵沉闷而用力的咳嗽,那咳嗽声像是从胸腔深处费力地拉扯出来,震得他整个瘦削的身子都跟着颤动,咳完之后便是急促的喘息,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爹,您今天感觉咋样?”陈满仓快步走到炕边,弯下腰,担忧地问。
陈老栓抬起有些浑浊的眼睛,看了儿子一家一眼,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却带着惯有的固执:“没……没啥大事,咳咳……就是一点小毛病,伤风了。喝了两碗你娘熬的姜汤,发了汗,就好了……”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
赵氏正坐在炕尾,顺着老头子的话说道:“就是,庄稼人身子骨,哪有那么金贵?一点风寒咳嗽,死不了人。出出汗,扛扛就过去了。请大夫不要钱啊?那药汤子苦得要命,喝下去也不见得立马见效。”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历经岁月磨砺后的麻木和根深蒂固的节俭,或者说,是对花钱本能的心疼。
这时,陈满柜也从外边走了进来。他看了看咳嗽不止的父亲,又看了看满脸忧色的二弟一家,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爹,我看您咳得厉害,要不……咱还是去镇上看看大夫吧?您要是不想去,我去把大夫请回来也成!您这两天天天咳嗽。”
他这话刚一出口,陈老栓像是被戳到了什么痛处,猛地抬起眼皮,眼神里透出明显的不耐烦,甚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声音也陡然提高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