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燕和秀荷在一旁边看边学。空气中弥漫着芥菜青涩和盐巴咸冽混合的气息。另一口小些的坛子,则用来腌萝卜干,切条、撒盐、揉搓、最后倒上料水、压上石头,每一步都透着过日子的耐心与章法。
当最后一口缸被盖上沉重的压石,院子里弥漫的咸香仿佛也沉淀了下来,转化为一种对冬日餐桌的坚实保障。王桂花捶了捶酸痛的腰,看着几口满当当的缸坛,脸上露出了疲惫而满足的笑容。
夜晚,油灯被挑亮了些。孩子们睡下后,陈满仓和王桂花坐在灯下,开始了属于当家人的盘算。
陈满仓拿出一个旧钱袋,将里面的铜钱倒在炕桌上,又拿出几块小碎银子。“这是这几个月卖山货和零碎东西攒下的,”他压低声音,“青山那边不用操心,他省下的就是赚的。青文的束修和笔墨钱留足了。刨去日常开销和买腌菜的本钱,还剩这些。”
王桂花凑过去,手指细细地数着那些铜钱,心里默算着。“开春秀荷的事……也得预备起来了,总不能一点像样的嫁妆都置办不起。”她叹了口气,“我想着,等年根底下,卖了最后那批山货,扯几尺好点的布,给秀荷做身新衣裳,再打个银镯子,也就差不多了。”
“嗯,”陈满仓闷闷地应了一声,“再看看,要是年景好,再给她添个箱子。”话题有些沉重,关乎女儿的终身,也关乎家里的脸面。这沉甸甸的爱与责任,都压在这些微薄的铜钱上。
东屋里,秀荷躺在填充着新麦草、窸窣作响的褥子上,盖着虽然老旧却浆洗得干净、带着阳光味的薄被,睁着眼望着漆黑的屋顶。父母虽然压低了声音,但那断续的“嫁妆”、“新衣”、“银镯”字眼,还是像小锤子一样敲在她心上。她知道,自己像地里的麦苗,过了这个冬,也许就要被移栽到另一片陌生的土地去了。未来会怎样?她心里乱糟糟的,既有对未知的害怕,也有一丝模糊的期盼。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装着荞麦壳、微微作响的枕头里,仿佛这样就能躲开那些纷乱的思绪。
青文的学习,进入了新的阶段。周秀才见他心态沉静,蒙学基础日渐扎实,便在某日放学后,将他留了下来。
“青文,可知‘云腾致雨,露结为霜’何解?”周秀才捻着胡须问道。
青文想了想,恭敬回答:“回夫子,学生理解为云气上升遇冷则成雨,露水遇寒则凝结为霜。”
周秀才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得不错,但未尽其妙。此句出自《幼学琼林》,其文采斐然,包罗万象。你可知这‘腾’字之动态,‘结’字之结果,用词何等精炼?背后又有多少天地运转之理?”
他并不深讲,只是点到为止,像在青文面前推开一扇小窗,让他窥见学问天地的广阔与深邃。“不必急,不必慌。循序渐进,先将根基打牢,这些道理,日后你自会慢慢懂得。”
青文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学问不只是认字背书,更是格物致知。他回家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夜里温书,除了巩固《三百千》,也开始抱着周秀才借给他的那本《幼学琼林》抄读、揣摩,眼中闪烁着求知的、沉静的光芒。
初雪在一个寂静的夜晚,悄无声息地来了。细碎的雪粒,沙沙地洒落在院里的腌菜缸上,铺了薄薄一层。
屋内,木床上铺着厚实起来的麦草褥子,一家人盖着翻新后蓬松不少的棉被。王桂花和春燕就着灯光,赶制着给青山的新棉鞋。陈满仓在桌子边计算着接下来的开销。青文在一边默写着文章,一边回味着夫子今日所讲。秀荷安静地绣着一方帕子,秀兰已经靠着荞麦壳枕头睡着了。
虽然清贫,但屋内暖意融融,充满了食物储备带来的安心感,以及对年关淡淡的期盼。所有人的努力,都像是为这个家添柴加火,共同抵御着窗外的严寒,也温暖地照亮着前方踏实而充满希望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