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命令如同一把钥匙,插进了格雷森早已锈死的意志锁孔中。
然而,转动它,需要他耗尽最后的力气。
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陷入了一种漫长的、如同溺水般的挣扎。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只有灯塔核心在脚下深处发出的、稳定而低沉的嗡鸣声,像是这头钢铁巨兽疲惫的心跳。
窗外,灰色的迷雾一如既往地翻滚、拥抱,无声地拍打着巨大的落地窗,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浸泡在一罐浑浊的福尔马林溶液里。
格雷森的身体垮了下去,那身裁剪得体的、象征着权威的议长制服,此刻看起来像一件不合身的戏服,松垮地挂在他萎缩的骨架上。
他的头深深地埋了下去,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额前,光洁的桌面上倒映出他颤抖的肩膀。
一滴汗水从他的鬓角滑落,沿着他苍老的脸颊,最终滴落在那只漆黑的金属盒旁边,溅起一朵几乎看不见的、绝望的水花。
他像一个终于耗尽了所有燃料的引擎,在彻底熄灭前的最后一次痉挛。
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抱着doro,像一座亘古不变的雕像。
我的耐心,远比他所能想象的任何事物都要漫长。
我曾见过宇宙的生灭,也曾亲手缔造过文明的火种,眼前这个凡人世界挣扎求存的历史,于我而言,不过是长河中的一小段涟漪。
但我并不介意停下来,听一听这段故事。
doro已经安静下来,她把小脸埋在我的颈窝里,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襟,似乎也被这沉重的气氛所感染,又或者,她只是单纯地嗅到了我身上那让她安心的味道。
终于,一声悠长而破碎的叹息,从格雷森的胸腔里挤了出来。
那声音里饱含着一个统治者卸下所有伪装后的疲惫,一个知晓了太多秘密的智者所背负的沉重,以及一个即将吐露终极禁忌的凡人,最后的恐惧。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光,只剩下死灰般的平静。
他没有看我,而是看着那只盒子,仿佛在看一个纠缠了他一生的梦魇。
“一切……都始于‘升华’。”
他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朽木,“在迷雾降临之前,在灯塔还不是唯一的希望之前……我们的先祖,曾经拥有一个远比现在辉煌的文明。他们不满足于脚下的土地,将目光投向了星辰,投向了……知识的尽头。”
他的叙述断断续续,像是在回忆一个被尘封了太久的传说,每一个词都沾满了时间的灰烬。
“他们相信,知识是通往‘神’的阶梯。他们建立起通天的巨塔,不是用钢铁,而是用他们的智慧与野心。他们向宇宙深处发出了呼喊,渴求着超越理解的真理。然后……他们得到了回应。”
说到这里,格雷森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那种源于血脉记忆的恐惧,即便过了无数代,依旧清晰如昨。
“回应他们的,不是神,而是一种……无法被描述的‘存在’。它赐予了先祖们梦寐以求的知识,关于宇宙的构造,关于生命的本质,关于时间的奥秘……但这份馈赠,从一开始就标好了代价。”
他停顿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目光终于从盒子上移开,直视着我,那眼神像是在向一个无法理解的存在进行最后的忏悔。
“知识即是诅咒。你理解得越多,你就越接近疯狂。你的认知被撕裂,你的现实开始崩塌。先祖们在狂喜中迎来了‘升华’,也迎来了……毁灭。”
“而这个盒子,”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桌上的漆黑金属,“就是我们这个文明,与那份‘知识’签订的,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契约。它不是诅咒的源头,议员先生。”
他用一种近乎悲鸣的语调说道,“它是……我们为了不被那份知识彻底吞噬,而主动戴上的枷锁。”
格雷森的故事,并没有在我心中激起任何波澜。
贪婪、野心、傲慢,然后是恐惧与悔恨。
我了解的文明不少,它们的兴起与衰亡,几乎都遵循着相似的剧本,只是舞台和演员不同罢了。
为了追求无法驾驭的力量而引火烧身,最后用一个更可悲的方式苟延残喘,这实在是再标准不过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