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十月,金桂飘香。
运河之上,一艘精致的官船缓缓行过,船头插着一面绣着“司徒”二字的锦旗。
两岸的垂柳依旧青翠,只是比春日多了几分沉静。
船身划过水面,荡起层层涟漪,惊起几只白鹭,振翅飞向碧蓝的天际。
甲板上,凌无双披着一件月白色绣金蝶的披风,凭栏而立。
河风拂过她的面颊,吹起几缕鬓边的发丝。
她已过三十,却因常年习武与心境开阔,眉眼间仍是当年那副飒爽明艳的模样,只是添了几分为人妻、为人母的温柔韵味。
“小心着凉。”一件更厚的狐裘轻轻披在她肩上,伴随着熟悉温润的声音。
凌无双回头,便撞进司徒岸含笑的眼眸里。
他已过三十五,依旧是一袭青衫,身姿挺拔如竹,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那是常年为朝政操劳、亦是为她与孩子们展颜所留下的痕迹。
“我不冷。”
凌无双嘴上这么说,却还是顺从地拢紧了狐裘。
狐裘内侧用银线绣着细密的云纹,正是司徒岸惯用的纹样,带着他身上清冽的松墨香气。
“江南的秋,看着温和,风里却藏着湿寒,你莫要大意。”司徒岸自然地站到她身侧,手臂虚虚环在她腰后,既亲近又不失分寸——甲板上还有侍卫仆从。
两人此番南下,是司徒岸好不容易向皇帝告了半个月的假。
朝中局势已稳,新政推行顺利,皇帝念他多年辛劳,大手一挥便准了。
一双儿女,六岁的司徒宸和司徒玥,则被祖母和叔叔司徒瑾接去小住,让他们夫妻二人难得偷闲。
“想起上次来江南,还是查苏家商船被劫案的时候。”
凌无双望着渐近的杭州城码头,眼中泛起回忆之色,“那时月茹愁眉不展,你也总是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整日算计这个试探那个。”
司徒岸轻笑:“那时若不‘老谋深算’,如何护得住某位总爱孤身涉险的女捕头?”
他侧头看她,眼中带着促狭,“是谁假扮赌客混入赌场,差点跟人动起手来?”
“那不是为了查案嘛!”凌无双微嗔,用手肘轻撞他一下,“再说了,最后不也没事?你还不是跟个账房先生似的,坐在外面喝茶等我。”
“喝茶?”司徒岸挑眉,“我那是运筹帷幄,调兵遣将。你可知那赌场周围,我布置了多少人手?秦风带了足足二十个好手,就等你摔杯为号。”
凌无双心中一动。这些细节,司徒岸从前从未细说过。她只记得自己那时自信满满,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却不知他在背后做了这般周密的安排。
“你从未告诉我。”她轻声道。
“告诉你作甚?”司徒岸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温柔自然,“你知道了,怕是要嫌我多事,束缚了你的手脚。
我只需确保你平安便好。”
这话说得平淡,却让凌无双心头暖意翻涌。
这些年,他始终如此。
明面上放手让她去闯、去拼,暗地里却为她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的保护网。
从最初查“鬼官案”,到后来的科举舞弊、明月宗阴谋,乃至扳倒太后,每一次她冲锋在前,回头时总能看见他沉稳的身影,或是在朝堂为她周旋,或是在幕后为她扫清障碍。
她反手握住他搁在自己腰间的手。
他的手比她的宽大许多,掌心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温暖而有力。
“这次来,可要去尝尝那家馄饨铺?”司徒岸问。
“自然要去!”凌无双眼睛一亮,“还有那家糖人摊子,不知还在不在。当年你赢给我的那支玉簪,我可还好好收着呢。”
“糖人摊子或许还在,玉簪却该换了。”司徒岸从袖中取出一个细长的锦盒,递到她面前,“打开看看。”
凌无双疑惑地看他一眼,接过锦盒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白玉簪,簪头雕成一只展翅的蝴蝶,蝶翼薄如蝉翼,上面用极细的金丝镶嵌出翅膀的脉络,在秋日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最巧妙的是,蝶身中央嵌着一颗小小的、色泽纯正的朱砂珠,恰如点睛之笔。
“这是……”凌无双怔住。
“朱砂痣,明月光。”司徒岸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笑意,“我让人寻了上好的和田玉与朱砂,画了图样,请宫中老匠人琢磨了三个月才成。喜欢吗?”
凌无双眼眶微微发热。
她怎会不懂他的心意?
朱砂痣是她作为捕头时验尸断案不可或缺之物,亦是她名字中“无双”二字的暗合;
明月光,则是他名中“岸”字所倚的江岸明月,更是两人这些年风雨同舟、彼此照应的隐喻。
“你何时准备的?”她声音有些哑。
“去年你生辰时便开始画图了。”
司徒岸接过簪子,轻轻簪入她梳得简单的发髻中。
白玉衬着她的乌发,朱砂一点红,更显肌肤胜雪。
“总想送你件特别的。金银珠宝你见得多了,也不稀罕。
这簪子不值什么钱,却是我一片心意。”
凌无双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玉簪,触手温凉。
她转过身,正对着他,忽然踮起脚尖,在他唇上飞快地印下一吻。
甲板上的侍卫仆从早已识趣地低下头或转过身去。
司徒岸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笑意加深,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夫人如今越发大胆了,光天化日之下便轻薄为夫。”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君,我亲一下怎么了?”凌无双理直气壮,耳根却悄悄红了。
司徒岸低笑,胸腔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传来,让凌无双心跳又快了几分。
他到底没在众目睽睽下做出更亲密的举动,只是握紧了她的手,十指相扣。
船靠了岸,早有杭州府的官员在码头等候。
司徒岸如今是权倾朝野的丞相,凌无双也因功被封为镇国公,虽是低调出行,地方上也不敢怠慢。
二人婉拒了官府的宴请与车驾,只说要随意逛逛,重温旧日时光。
走在熟悉的青石板路上,凌无双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街市比七年前更加繁华,商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
那家馄饨铺果然还在,甚至扩大了些,客人坐得满满当当。
老板娘的儿子——如今已是沉稳的掌柜——竟还认得他们。
“二位客官,可是好些年来过了!”掌柜热情地引他们到靠窗的老位置,“还是两碗招牌馄饨,多放香菜?”
凌无双与司徒岸相视一笑,齐齐点头。
馄饨上桌,热气蒸腾。
凌无双舀起一个,吹了吹,却不是自己吃,而是递到司徒岸嘴边。
司徒岸从善如流地张口,细细咀嚼后点头:“味道没变。”
“我尝尝。”
凌无双自己吃了一个,满足地眯起眼,“还是这么鲜。
这些年京城也开了不少南食铺子,却总吃不出这个味道。”
“一方水土一方味。”
司徒岸又舀了个馄饨,很自然地喂给她,“你若喜欢,我们在杭州多住两日,天天来吃。”
“那还不吃腻了?”凌无双笑,却还是张嘴接了。
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分食着两碗馄饨,偶尔低声交谈,说起当年在这里的趣事。
掌柜不时偷眼瞧他们,见这对看起来身份不凡的夫妻举止亲昵自然,眼中不由露出羡慕之色。
用过馄饨,二人携手在街上闲逛。糖人摊子果然还在,只是摊主换成了个年轻后生。
凌无双童心未泯,非要司徒岸再给她赢个糖人。
司徒岸无奈,却还是上前,扫了一眼挂着的谜题木牌,随手拈起一张,念道:“‘一边绿,一边红,一边喜雨,一边喜风。’——打一字。”
摊主笑道:“客官,这谜可有些难度,猜中了送最大的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