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政推行数年,成效斐然。
吏治为之一清,国库日渐充盈,边关互市繁荣,百姓安居乐业。
然而,任何触及根本利益的改革,总会遇到最后的、也是最顽固的阻力。
这阻力并非来自阴谋颠覆,而是源于根深蒂固的观念与对旧日秩序的本能维护。
此人姓周,单名一个昉字,官居礼部尚书,乃三朝元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他出身百年清流世家,自幼熟读经史,恪守圣人之道,为人方正,甚至可说有些古板。
在他看来,司徒岸推行的一系列新政——降低科举门槛吸纳寒门、改革税制触及田亩、设立互市与民争利(他认为)、甚至允许女子如凌无双般担任实职并参与朝政讨论——皆是离经叛道,动摇国本,长此以往,必将礼崩乐坏,国将不国。
周昉并非奸佞之辈,也未曾结党营私对抗新政,他只是固执地认为自己的坚守才是对江山社稷负责。
此前新政势大,他多次上疏反对未果,便称病不出,冷眼旁观。
如今见新政已渗透至方方面面,尤其是最后一步——改革官员考绩,将地方民生实际改善、而非仅仅完成税收和狱讼作为首要考评标准——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彻底抛弃了士大夫“牧民”“教化”的根本,将官员等同于商贾胥吏,忍无可忍。
这一日大朝会,周昉拖着“病体”,在弟子搀扶下,颤巍巍地出现在金銮殿上。
他须发皆白,身形佝偻,但一双老眼却锐利如鹰,直直看向御阶之下的司徒岸。
“陛下!”周昉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老臣今日,拼却这身朽骨,也要再进一言!
司徒丞相所推新政,看似繁华,实则隐患无穷!
尤其这考绩新法,重利轻义,驱使官员汲汲于田亩商贾之利,而荒废诗书礼乐教化之责!
长此以往,士风败坏,民德沦丧,我朝立国之基何在?
祖宗法度何在?!”
他引经据典,从三代之治讲到前朝兴衰,痛陈“利”字当头之害,言辞激烈,老泪纵横,俨然一副为国为民、痛心疾首的忠臣模样。
殿中不少思想保守或利益受损的官员,虽不敢明言附和,却也面露赞同之色,窃窃私语。
皇帝高坐龙椅,面色平静,未置一词,目光看向司徒岸。
司徒岸出列,身姿挺拔如松,神色从容。
他先是对周昉这位老臣拱手一礼,以示尊重,随即开口,声音清朗,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周老大人忧国忧民,拳拳之心,晚辈感佩。”
他先肯定对方出发点,继而话锋一转,“然,老大人所言‘利’字,恕晚辈不敢苟同。
新政所求之‘利’,非一己私利,乃天下公利,是仓廪实、衣食足之利,是边关宁、赋税丰之利,是百姓安居乐业、不再流离失所之利!
《尚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若连百姓温饱尚不能足,空谈诗书礼乐,岂非空中楼阁,画饼充饥?”
他逻辑清晰,步步推进:“至于考绩新法,重在‘实效’二字。
地方官员,牧守一方,首要之责便是保境安民,使民有所养,幼有所教,老有所依,讼狱得平,冤屈得申。
此非‘利’字可蔽,乃为官者之本分!新法鼓励官员兴修水利、劝课农桑、整顿治安、兴办乡学,此等‘实事’,难道不是最大的‘教化’?
难道不比空谈仁义、而境内饥民遍野、盗匪横行,更能彰显朝廷德政,更能稳固民心国本?”
司徒岸列举数年来新政推行后,各地上报的实实在在的数据:开垦荒地亩数、新建水利设施、新增学堂数量、人口增长、赋税增收、狱讼减少……一桩桩,一件件,铁证如山。
“至于祖宗法度,”司徒岸看向周昉,目光坦然,“祖宗立法,乃为保国安民。
时移世易,若旧法已不能解新困,不能惠民利国,徒具其形,反成桎梏,我等后世子孙,是应墨守成规,坐视积弊深重,江山倾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