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恒的、足以将任何智慧生命逼疯的纯白之中，时间的流逝，本身就是一种酷刑。
我……不，是“我们”，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在经历了最初那场几乎要将这具脆弱的、属于“陈默”的躯壳撕成两半的、剧烈的内部冲突之后，一种脆弱而诡异的“和平”，在我们之间，暂时达成了。
这不是妥协，更不是和解。
这是一种两个被锁死在同一个囚笼里的死囚，在发现无论如何也杀不死对方之后，所选择的、唯一能让自己不至于立刻崩溃的……节能模式。
【……分析当前处境。】陈默那该死的、冰冷的、如同机器般的思维逻辑，像幽灵一样，在我们的“共用脑区”里，冷冷地响起，【根据现有信息，‘回收站’是一个独立于所有已知展区的、更高维度的封闭空间。其功能，大概率是用于观察、分析、并最终处理像我们这样的、失去了‘展品’价值的‘错误数据’。】
【闭嘴！】柒那充满了怨毒和暴躁的尖叫，紧随其后，【谁要听你在这儿像个蹩脚的机器人一样分析！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陈默！如果不是你，我根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事实陈述：在那场最终的崩溃中，是你主动选择了以‘病毒’的形态反向污染我。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你选择了这种‘共生’模式，我只是被动的接受方。】陈默的逻辑，像一把手术刀，精准而残忍。
【你……！】
一股狂暴的、充满了毁灭欲望的猩红色数据流，瞬间从我们灵魂的“南半球”轰然引爆，试图去冲击、污染、甚至撕裂“北半球”那片代表着绝对理性的金色代码区！
“呃！”
我们的身体，在一瞬间，不受控制地，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左手，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指甲因为用力而深陷入皮肤！而右手，则拼命地想要掰开左手！
这种自己攻击自己的、荒诞而痛苦的场景，在过去不知多久的时间里，已经上演了无数次。每一次微不足道的思维冲突，都会直接反馈成最激烈的“自残”行为。
最终，还是陈默的“逻辑”，率先做出了退让。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具唯一的“躯壳”被彻底玩坏之前，他们两个谁也别想离开这个该死的白色笼子。
【……请求暂停争论。将算力优先用于外部环境分析。这符合我们双方的共同利益——‘活下去’。】
那股猩红色的风暴，在僵持了数秒后，终于，带着强烈的不甘，缓缓平息了下去。
活下去。
是的，无论是以“陈默”的身份，还是以“柒”的身份。无论是作为“人”，还是作为“病毒”。“活着”，这个最根本的欲望，是我们如今唯一能达成共识的……可悲的共同点。
我们，再一次，将“注意力”，投向了外界。
面前，那一行优雅而残酷的文字，依然悬浮在纯白的墙壁上。
【实验体样本-编号001】
就像一个印在小白鼠耳朵上的冰冷标签。
我们等了多久？一个小时？一天？还是一周？
在这个连日夜交替都不存在的空间里，我们对时间的概念，已经彻底模糊。
我们什么都没做，因为我们什么也做不了。这个房间里，空无一物。我们唯一的娱乐，就是在脑海中，用最恶毒的语言，互相咒骂，然后，在某一方彻底失控时，开始新一轮的“自残”，直到双方都精疲力竭，被迫“休战”。
而那个自称为“收藏家”的、我们的“主人”，也再没有出现过。他似乎对我们这件“失败品”彻底失去了兴趣，只是把我们扔在这个盒子里，任由我们自生自灭。
直到——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械运作的声音，打破了这永恒的死寂。
我们面前，那片纯白的地板，无声地，向上翻开了一个边长约三十厘米的正方形暗格。
然后，一个鲜红的、饱满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苹果，从暗格中，缓缓升起，最终，静静地，停在了离我们不到一米远的地方。
苹果？
就只是……一个普通的苹果？
这是什么意思？新的实验？某种测试？
【一个标准的生物学刺激反应测试。】陈默的逻辑，在瞬间，就给出了冰冷的判断，【目的是观察‘样本001’在面对最基础的生存资源时，其内部两个‘意识体’，会产生何种冲突与决策。】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因为下一秒，在那颗苹果的上空，一行新的“弹幕”，缓缓浮现。
【生存，或为死亡。】
简单的四个字，却带着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也就在这四个字出现的瞬间，一股被压抑了不知多久的、来自我们灵魂最深处的、那片属于“寒武纪”的黑色“肿瘤”里的……最原始、最恐怖的“饥饿感”，如同挣脱了囚笼的史前凶兽，轰然引爆！
那是一种无法用任何语言去形容的、纯粹的“欲望”！它甚至不是来自于胃，而是来自于构成我们存在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段代码的最底层！它在咆哮，在嘶吼，在命令我们——
——吃了它！不惜一切代价！吃了它！！！
“不……”
我们的喉咙里，挤出了一个混合了陈默和柒两种声线的、干涩而嘶哑的音节。
“野兽”……苏醒了。
“砰！”
我们的身体，像一具被提线的木偶，不受控制地，猛地向前一扑！双手，以一种近乎于野兽般的姿态，朝着那颗苹果，狠狠地，抓了过去！
那不是陈默的意志，也不是柒的意志。那是我们体内那头只懂得“吞噬”与“生存”的怪物的、绝对的本能！
【该死！控制住！】陈默的金色代码，像一道脆弱的堤坝，拼命地想要抵挡住那股黑色的狂潮，【这是一个陷阱！苹果里很可能含有未知的模因病毒或精神毒素！不能直接接触！】
【不用你废话！你以为我想吗？！】柒的猩红色病毒，也第一次，没有选择与陈蒙对抗，而是同样，化作一道道锁链，试图去捆住那头正在暴走的“野兽”！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被污染”的滋味！她绝不允许这具好不容易才“抢”到一半的身体，再被第三种“东西”，所侵占！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体里的“拔河比赛”！
那头代表着“本能”的野兽，疯狂地，驱动着我们的肌肉，想要完成“捕食”这个动作。
而我们两个代表着“理性”与“情感”的“骑手”，则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死死地，勒住这头疯马的缰绳！
于是，一副堪称滑稽，却又恐怖绝伦的画面，发生了。
我们的身体，在离那个苹果只有不到十厘米的地方，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彻底，僵住了。
全身的肌肉，都在疯狂地、以一种完全相反的方向，极限发力！每一寸皮肤，都在剧烈地颤抖！骨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我们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肌纤维，正在一根根地，被这股来自内部的、自相矛盾的巨大力量，寸寸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