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银斑。陈墨睁着眼睛盯着帐顶的补丁,耳边是丁秋楠均匀的呼吸声,怀里的文轩忽然不安地蹬了蹬小腿,温热的触感顺着布料传来——这是要尿床的征兆。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从妻子颈下抽出胳膊,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生怕惊醒了熬了半宿哄孩子的丁秋楠。
借着月光,他看清两个孩子粉嘟嘟的脸蛋,文蕙的小手还攥着他的衣角。陈墨先把文轩抱到床边的尿盆边,小家伙迷迷糊糊地哼唧着,尿完又往他怀里钻;接着又抱过文蕙,小姑娘睫毛颤了颤,砸吧砸吧嘴没醒。等把两个孩子放回被窝盖好薄被,他后背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客厅的煤炉还剩点余温,陈墨摸黑找出搪瓷缸,往定量供应的奶粉罐里舀了两勺——这还是姐夫王建军托人从上海捎来的进口奶粉,平时都省着给孩子喝。他兑了刚晾好的温水,用勺子搅得匀匀的,又滴了两滴在手腕内侧试温,确认不烫才端进卧室。文轩闻到奶香味立刻睁开眼,文蕙也跟着坐起来,两个小家伙捧着奶瓶咕嘟咕嘟喝着,喝完打了个饱嗝,倒头就睡,小脸红扑扑的像熟透的桃子。
陈墨看了眼腕上的上海牌手表,指针刚过凌晨三点。他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初夏的夜风带着槐花香飘进来,胡同里只有巡夜人的梆子声远远传来。可这份静谧丝毫没驱散他心头的焦灼,仓库里那六箱密档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难安。
昨天想好的“借古籍送资料”计划,现在想来简直漏洞百出。陈国栋的办公室在政务院主楼三层,进出都要登记,保卫科的同志连公文包都要扫一遍,更别说捆得扎扎实实的牛皮纸包;就算侥幸带进办公室,那些画着涡扇叶片的图纸跟《外科正宗》的医案混在一起,稍有不慎就会露馅。他又琢磨着托姐夫王建军转交,可粮食局跟军工系统八竿子打不着,姐夫要是问起资料来源,他根本没法解释。托姐姐陈琴?更不行,街道办每天处理的都是家长里短,哪接触得到机要渠道。
一个个办法在脑海里冒出来,又被他一一推翻。直接送到收发室?大概率会被当成普通信件积压;找梁明远主任帮忙?老中医一辈子钻研脉理,哪懂什么保密条例,说不定还会把资料当成废纸卖了。陈墨狠狠抓了抓头发,直到晨光爬上窗台,才隐约有了个冒险的念头——明天轮到他去机关大院保健组值班,那里离领导们就餐的小食堂不远,或许能找到机会。
六月二十日,星期四。天刚蒙蒙亮,陈墨就骑着自行车往机关大院赶。门口的卫兵查验了他的保健证,又给保健组打了电话确认,才抬手放行。大院里静悄悄的,青砖路上扫得干干净净,两旁的国槐枝叶繁茂,树底下摆着刷着绿漆的木椅,椅腿上还缠着防滑的麻绳——这是他上次来值班时留意到的,听说还是周总理在世时定下的规矩,勤俭节约要从细节做起。
他先往熟悉的区域转了转:保健组的小院在东侧,隔着两排平房就是食堂区;大食堂供普通工作人员就餐,小食堂则在更深处,门口常年站着两位卫兵。陈墨假装欣赏墙边的月季,目光飞快扫过地形:从保健组去食堂要走一条南北向的水泥路,快到小食堂时有个九十度的拐弯,拐角处种着几棵老国槐,枝叶浓密得像顶绿伞,刚好能挡住北侧来的视线。
“小陈来了?”传达室的老张探出头打招呼,手里还在糊旧信封——这也是大院的老传统,旧信封翻过来重新粘好继续用。
“张师傅早,今天轮到我值班。”陈墨笑着点头,脚步没停,心里却在飞快盘算:拐弯处的盲区大概有五米宽,以他重生后能“心神控物”的本事,刚好能把资料从仓库直接转移到那里,只要没人盯着拐角,成功率至少有八成。
回到保健组的值班室,方老已经坐在桌前翻资料了。屋里摆着四张旧木桌,桌面磨得发亮,靠墙的文件柜掉了块漆,柜顶上摆着个搪瓷茶缸,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的红字。方老抬头见他进来,推了推老花镜:“昨晚没睡好?眼下都青了。”
“家里孩子闹了半宿。”陈墨坐下,假装整理出诊包,眼角余光却瞟着墙上的挂钟——离午饭还有三个小时。他掏出笔记本翻了翻,心思却早飞到了食堂那边:领导们一般十二点左右去小食堂,现在得想想要用什么借口出去“偶遇”那个拐角。
“唉——”一声长叹不受控制地飘了出来。陈墨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假装看笔记。
“怎么了小陈?叹什么气?”方老放下手里的钢笔,那支笔杆都磨出了包浆,显然用了不少年头。
陈墨脑子飞速转动,随口扯了个理由:“方老,我正头疼第四本笔记该怎么写。上次您说想补充些针灸临床案例,我琢磨着该从内科还是外科入手。”
这话一出,方老眼睛瞬间亮了。他从抽屉里抽出个蓝皮笔记本,封皮都翻得起毛了,直接拖着木椅凑到陈墨身边,椅子腿在水泥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正好!我正想请教你呢。你第三本笔记里写的‘环跳穴透刺治腰痹’,我上周给后勤的老周试了试,针感是有了,可效果不如你写的那么明显,是不是取穴角度不对?”
陈墨赶紧站起身,双手扶住椅子:“方老您太客气了,咱们互相探讨。”他这话说得真心实意,方老从民国时就在北平的药铺当学徒,临床经验比他丰富多了,只是针灸不是老人的专长。
方老把笔记本摊在桌上,上面用蓝黑墨水写得整整齐齐,重点处还用红笔圈了出来,旁边批注着“三月十七日,试用于张某,无效”“四月二日,调整深度,稍缓”。陈墨看得心头一热,老一辈医者这份严谨,比现在好多年轻大夫强多了。
“您看这里。”陈墨伸出手指点在笔记上,“环跳穴透风市穴,关键在‘透’字。得用三寸毫针,从环跳穴进针,针尖向风市方向斜刺,角度要保持在三十度,得让针感顺着胆经传到脚尖才管用。您给老周扎的时候,是不是针深不够?”
方老一拍大腿:“对啊!我就怕扎深了伤神经,只进了两寸。”他赶紧掏出钢笔,鼻尖几乎贴到笔记本上,“你再说慢点,我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