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转身走向中医科诊室——他答应给丁秋楠画人体穴位分布图,白天要接诊、整理针灸止血指南,根本抽不出完整时间,只能趁晚上加班完成。诊室的门钥匙他一直随身带着,推开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屋里还保持着白天的样子,丁秋楠下午整理好的笔记放在桌角,暖水瓶里还剩小半瓶热水。陈墨先把灯拉亮——灯泡是40瓦的,光线不算亮,却足够看清纸上的字迹。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厚厚的牛皮纸——这是上次梁主任给的,用来打印病历,他特意留了几张,刚好用来画穴位图。又找出一盒炭笔和一支红色记号笔,炭笔用来画人体轮廓,红笔标注穴位,这样丁秋楠看的时候更清楚。
“先画正面图吧,从头部开始。”陈墨喃喃自语,拿起炭笔在纸上轻轻勾勒。他先画了个站立的人体轮廓,比例尽量标准——头身比按1:7来画,这样穴位定位更准确。接着从头部开始标注:百会穴在头顶正中线与两耳尖连线交点,他用红笔圈出,旁边备注“头顶凹陷处,可治头痛、眩晕”;印堂穴在两眉中间,标注“平刺三分,治鼻塞、失眠”。
画到胸部时,他特意放慢速度——膻中穴是禁针穴,必须标注清楚,他在两乳头连线中点画了个三角符号,旁边用红笔写着“禁针!浅刺五分即可,治胸闷、气喘”。腹部的关元、气海等穴位,他都按“骨度分寸法”标注位置,比如关元穴在脐下三寸,他在旁边画了个小标尺,标注“从脐到耻骨联合为五寸,按比例推算”。
画到下肢时,陈墨想起丁秋楠上次问过足三里的定位,特意在膝盖下三寸、胫骨外侧一横指处画了个圆圈,备注“健脾要穴,直刺一寸,可治胃痛、腹泻”,还加了句“找穴时可让患者屈膝,犊鼻穴下三寸即是”。他一边画,一边回忆丁秋楠的疑问,把她没弄懂的穴位都做了详细标注,甚至在旁边画了小插图,比如内关穴的位置,他画了只手腕,标出腕横纹和两筋之间的位置,让她一看就懂。
不知不觉,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有诊室的灯亮着,灯光透过窗户,在走廊上投下一块方形的光斑。陈墨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正面图已经画完了,接下来画侧面和背面图。他拿起水杯喝了口热水,水已经凉了,却刚好缓解了口干舌燥——他已经画了快两个小时,纸上的穴位密密麻麻,每个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连入针角度和深度都用小字写在旁边。
另一边,丁秋楠在宿舍里坐立难安。她本来想跟陈墨一起去办公室,可走到宿舍门口又停下了——白天两人在诊室是工作需要,大半夜单独待在一起,万一被院里人看到,肯定会传出闲言碎语。这年代“作风问题”可是大事,一旦被贴上标签,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秋楠,快11点了,早点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呢。”同宿舍的张丽放下手里的书,打了个哈欠。她和丁秋楠都是城北机修分厂来的进修生,还有一个叫王芳的姑娘,三人住一间宿舍,平时相处得很融洽。
王芳也附和道:“是啊秋楠,你这几天看书太晚了,眼睛都熬红了。”
丁秋楠这才回过神,把书签夹进《伤寒论》里,勉强笑了笑:“你们先睡,我去趟厕所,回来就睡。”她从枕头下摸出手电筒——这是她来进修时母亲给的,铁皮外壳,已经有些生锈,按一下开关,光线昏黄,还带着点闪烁。
走出宿舍,夜风有点凉,吹在脸上很舒服。远处几间宿舍还亮着灯,窗户里映出进修生们看书的身影——大家都知道进修机会难得,没人愿意浪费时间。丁秋楠拿着手电筒,往厕所方向走了两步,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转向了门诊楼的方向——她想看看陈墨是不是还在办公室,想提醒他早点休息。
手电筒的光线忽明忽暗,她拍了两下,光线才稳定下来。离门诊楼还有几十米远,她就看到中医科诊室的灯亮着,心里一暖——陈墨果然还在为她画穴位图。可她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大喝:“谁在那?!”
丁秋楠吓得一哆嗦,手电筒差点掉在地上。她赶紧关掉手电筒,躲到一棵老槐树后面——这是保卫科的巡逻声,医院晚上会有保卫科干事巡逻,防止有人偷东西。她屏住呼吸,心脏“咚咚”直跳,生怕被发现——大半夜一个姑娘往男医生办公室跑,怎么解释都说不清。
保卫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伴随着手电筒的光束扫来扫去。丁秋楠紧紧贴着树干,手心全是汗,直到脚步声远去,她才敢探出头,快步往厕所跑。进了厕所,她靠在墙上,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
“幸好没被发现。”她小声嘀咕着,上完厕所就匆匆回了宿舍。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陈墨的身影——他明亮的眼睛,温和的笑容,讲解穴位时认真的样子,还有为了给她画穴位图熬夜的身影。
其实刚开始来进修时,丁秋楠心里是打鼓的——陈墨太年轻了,才二十多岁,而中医讲究“老中医更靠谱”,她见过的中医大夫都是四五十岁以上的,二十多岁的大多还在跟着师父学徒。她甚至私下打听,听说陈墨是靠师父的名气才当上主治医师的,心里更没底了,觉得这次进修可能学不到什么东西。
可短短几天相处,陈墨彻底改变了她的看法。第一天教她认穴,她分不清足三里和上巨虚,陈墨没有不耐烦,而是让她伸出腿,自己用手指在她腿上比划:“足三里在犊鼻下三寸,上巨虚在足三里下三寸,你按一下,足三里按下去会有酸胀感,上巨虚没有这么明显。”还有昨天她问中风病人的针灸方法,陈墨不仅讲了穴位,还画了经络图,告诉她“中风初期要先扎人中、内关醒神,再扎手足阳明经的穴位疏通经络”,讲解得条理清晰,比她在厂里卫生室学的详细多了。
“陈大夫真的很厉害。”丁秋楠小声说,嘴角忍不住上扬,慢慢闭上眼,带着对明天学习的期待睡着了。
诊室里,陈墨也听到了保卫科的声音。他放下笔,走到门口拉开一条缝,就看见三个保卫科干事打着手电筒跑过来,领头的是张干事,平时跟他还算熟——上次陈墨帮他母亲看过腰痛,张干事一直很感激。
“张哥,这么晚了还巡逻?”陈墨笑着打招呼,从屋里走出来。
张干事看到他,松了口气:“原来是陈大夫啊!我们刚才看到这边有个黑影,还以为是小偷呢,跑过来就没影了。您怎么还在办公室?都11点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