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家属院的灯大多熄了,陈清清屋里还亮着。煤油灯的光晕黄,罩着桌角的手撕日历,红纸壳封面磨出了毛边,“1989年”的金字也淡了点。
她指尖捻着日历页,纸页薄得发脆,翻页时“哗啦”响。翻到12月22日那页,“冬至”两个字用红笔写的,旁边小字标着“宜嫁娶、祭祀,忌动土”。
指尖轻轻碰“冬至”,像碰着块暖玉。抬头时,见路修源正站在桌边擦汗,军绿色毛巾搭在颈间,毛巾角的浅蓝补丁晃了晃——是上周她缝的。
路修源穿的作训服还没换,肩上沾着点黄土,是下午战术训练时蹭的。他擦汗的动作慢,指节上的薄茧蹭过毛巾,声音低哑:“今天风大,训练时睁不开眼。”
听见陈清清的话,他放下毛巾,弯腰凑到日历前。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扫过她手背,痒乎乎的。“明天冬至啊?”他指尖点了点“冬至”,眼里亮了亮。
“那我明天早点回,帮你一起包。”路修源直起身,手掌揉了揉她的头发,指腹蹭过发顶,“你一个人剁馅、擀皮,累得慌。”
陈清清仰头笑,煤油灯的光落在她眼底,像盛了星子:“不用太早,你训练别迟到。我手脚快,一个人也能应付。”
路修源却摇头,指尖捏了捏她的耳垂,凉丝丝的:“没事,我跟班长说声,提前半小时下训,正好帮你搭把手——总不能让你忙前忙后。”
周六早上,天还没亮透,窗外的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奶。陈清清摸黑起床,棉袄放在床头,是去年冬至路修源给她买的,深灰的面,里子填的新棉。
她套上棉袄,领口的绒毛蹭着下巴,暖得很。又找了条浅灰围巾,绕着脖子缠两圈,才提上布袋子——布袋子是蓝底白花的,是她妈给的陪嫁。
菜市场离家属院不远,走路十分钟。晨雾裹着她,睫毛上沾了小水珠,凉丝丝的。没走几步,就听见前面传来叫卖声,“新鲜白菜哟!刚拔的!”
声音是卖菜的刘阿姨的,带着点乡音。再往前走,“五花肉!便宜卖!今天刚杀的猪!”的喊声更亮,是王师傅的摊位到了。
陈清清先停在王师傅的肉摊前。木摊子上摆着半扇猪肉,油亮亮的,冒着点热气。王师傅穿件油乎乎的蓝围裙,手里的大菜刀磨得发亮,正剁着块排骨。
看见陈清清,王师傅直起腰,刀往案板上一放,“哐当”响:“清清来啦?今儿冬至,是来买肉包饺子吧?”眼里的笑挤皱了眼角的纹。
陈清清点头,指尖碰了碰案上的五花肉,肉皮软乎乎的,脂肪层透着粉:“王师傅,要二斤五花肉,肥瘦相间的,包饺子香。”
王师傅应着,拿起刀“哐哐”切。刀刃划过肉的声音脆,没几下就切出块方肉,放在杆秤上。秤砣滑到二斤的位置,肉还冒着头。
“二斤一两,算你二斤。”王师傅把肉裹进油纸,油纸带着点桐油香,“八块钱,这肉新鲜,今儿包了饺子,保准你家汉子吃得香。”
陈清清递过钱,接过油纸包,肉的温度透过纸传过来,暖了掌心。她道谢时,王师傅又摆手:“谢啥,下次想吃肉再来!”
接着往菜市场里头走,刘阿姨的白菜摊就在拐角。一堆白菜摆得整齐,外叶绿油油的,叶缝里还沾着晨露,亮闪闪的像碎钻。
刘阿姨正蹲在摊后择菜,看见陈清清,赶紧站起来,围裙上沾了点泥土:“清清来买白菜?我这白菜刚从地里拔的,水分足,包饺子最甜。”
陈清清蹲下来,选了棵大的,手摸过白菜叶,软乎乎的没黄斑。“就这棵吧,阿姨。”她抱着白菜,菜叶上的露水蹭到手腕,凉丝丝的。
刘阿姨帮她把白菜塞进布袋子,又从摊边揪了把香菜,绿油油的,还带着根须:“冬至包饺子,放点香菜提鲜。这把送你,不值钱的玩意儿。”
陈清清连忙道谢,刘阿姨却笑:“跟我客气啥,你平时常来照顾我生意,这点香菜算啥。”说着又帮她把袋子口系紧,怕白菜掉出来。
往回走时,雾散了点,天边泛出浅粉。布袋子挂在胳膊上,有点沉,却暖乎乎的——肉的温、白菜的鲜,裹着冬至的盼头。
回到家,门轴“吱呀”响。屋里还没点灯,借着窗外的微光,看见桌案擦得干净。路修源还没回,她先把布袋子放在灶台上。
先处理肉,把肉放进搪瓷盆,倒了点温水。温水是刚从压水井压的,不凉不烫,刚好能洗去肉上的浮尘。肉在水里泡了会儿,她伸手搓了搓。
捞起肉放在案板上,肉上的水珠往下滴,落在案板的木纹里。她拿起不锈钢菜刀,刀把磨得发亮,是路修源特意给她磨的,说切菜省力。
“咚咚咚”的剁肉声在屋里响起来,节奏匀。肉先切成条,再切成丁,最后剁成末,末子细得能看见肉纤维,沾在刀背上,粉嘟嘟的。
剁好的肉末放进盆里,她从橱柜摸出“灯塔牌”酱油,玻璃瓶上的标签皱了点。倒了两勺酱油,又滴了几滴香油,香味立刻飘了起来。
再抓了点姜末,是前几天晒的干姜末,磨得细。指尖捏着姜末撒进盆,然后顺时针搅拌——她妈说过,顺时针搅馅才入味,肉也更嫩。
接着处理白菜,把白菜外叶剥掉两片,里面的菜叶更嫩。放在盆里接了水,白菜在水里飘着,叶缝里的泥垢慢慢沉底。
洗好的白菜放在案板上,切成细丝,再剁成碎末。剁白菜的声音比剁肉软,“沙沙”的。剁好的白菜末放进碗里,撒了点盐,腌十分钟。
十分钟后,白菜出了不少水,她找了块粗纱布,把白菜裹进去。双手攥着纱布,使劲挤水,水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盆里“嗒嗒”响。
挤干的白菜松松软软的,放进肉馅盆里。又切了点葱花,葱白绿得发亮,撒进盆里,和肉馅拌在一起。搅拌时,香味更浓了,飘到了院儿里。
刚把馅拌好,就听见院儿里的脚步声。是胶鞋踩地的声儿,轻得很。接着门“吱呀”开了,路修源探进头,脸上带着点疲惫,眼里却亮。
“我回来啦。”他把军绿色挎包放在门边,作训服肩上的黄土又多了点,“刚跟班长请假,提前下训,没耽误啥吧?”
陈清清摇头,指了指案板上的馅:“刚做好,你快洗手,帮我擀皮。面我早上和好了,在盆里醒着呢。”
路修源应着,转身去院儿里的压水井。压水井的铁柄凉,他弯腰压了几下,清水“哗哗”涌出来。他从口袋摸出肥皂,是部队发的,淡绿色的。
肥皂搓出的泡沫白,他洗手的动作仔细,指缝、指甲缝都搓到了。洗好后,用颈间的毛巾擦手,毛巾角的补丁又晃了晃。
走到案板前,他掀开面盆的湿布,面团发得正好,软乎乎的,捏一下能回弹。“面醒得不错,擀皮肯定劲道。”他笑着,揪了块小面团。
面团在他掌心揉,指腹搓着面团,转着圈揉成圆球状,像颗白汤圆。放在案板上,用手掌轻轻压,压成个小圆饼,边缘薄中间厚。
拿起擀面杖,是根老梨木的,表面磨得光滑,还带着点木香。他双手握杆,手腕轻轻一转,擀面杖就贴着面饼转起来,“咕噜”响。
眨眼间,一张圆皮就擀好了。皮的薄厚均匀,边缘还带着圈浅纹——是他特意擀的,说这样捏褶子时不容易破,还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