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早,第一场雪落下来时,军区家属区的梧桐树枝桠上积了层薄薄的白,风卷着雪沫子打在“军民便利店”的玻璃门上,发出“沙沙”的响。陈清清正弯腰整理货架上的战备罐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熟悉的军靴声,抬头就看见路修源和后勤班的两个战士,抬着一个淡绿色的大家伙走过来——是台单门的老式冰箱,外壳上还沾着点运输时的灰尘,却在雪天里显得格外亮眼。
“这是……”陈清清赶紧放下手里的罐头,快步走出去帮忙。路修源额角冒着汗,军绿色的常服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他喘着气笑:“托后勤的老周申请的,专门给你放酸奶和山楂糕,省得你总把山楂糕往地窖里埋,冻得硬邦邦的。”
那时候冰箱在军区家属区是稀罕物,大多是干部家庭才有,普通家属连供销社的冰格都得凭票买。路修源为了申请这台冰箱,前前后后跑了后勤三次,还跟政委软磨硬泡:“清清开便利店忙,冬天的酸奶和水果不好存,有台冰箱能省不少事,战友们想买点凉的也方便。”政委知道他是为了家属,又想着便利店确实能方便大家,才在申请单上签了字。
两个战士帮着把冰箱抬进便利店最里面的角落,这里挨着煤炉,能少受点寒气。冰箱不大,单门的设计,高度刚到陈清清的肩膀,淡绿色的外壳上还带着出厂时的压纹。路修源从口袋里掏出张小小的红星贴纸——是他从宣传科拿的,边角剪得整整齐齐,小心翼翼地贴在冰箱门正中间:“这样看着喜庆,跟咱们军区的颜色也搭。”
陈清清伸手摸了摸冰箱外壳,冰凉的触感里透着股踏实,她笑着说:“以后再也不用把酸奶揣在怀里捂了。”以前没冰箱时,路修源从市区买回来的酸奶,她都得揣在棉袄里,怕冻坏也怕化了,每次喝的时候都带着点体温,现在有了冰箱,终于能喝到凉丝丝的原味酸奶了。
从冰箱搬进来的那天起,路修源就自动成了它的“专属整理员”。每天早上,他比陈清清早半小时到便利店,先把煤炉的火添旺,再走到冰箱前,从口袋里掏出块干净的布,把冰箱门擦得锃亮,连红星贴纸上的灰尘都不放过。然后打开冰箱门,弯腰检查里面的食材:酸奶还剩几瓶,是不是放在最左边;水果篮里的苹果和梨新鲜不新鲜,有没有被压坏;装山楂糕的瓷罐盖紧了没,会不会串味。
他整理冰箱有套自己的规矩,全是按陈清清的习惯来的。陈清清习惯用左手开冰箱门,他就把她爱吃的酸奶放在上层最左边,标签朝着开门的方向,这样她一伸手就能拿到,不用弯腰也不用翻找;中间放着一个竹篮,是他从老家带来的,竹编的纹路里还带着点竹子的清香,里面装着苹果和梨,都是他精挑细选的——苹果要红通通的,表皮没有一点虫眼,咬一口脆甜多汁;梨要黄澄澄的,捏着有点软,是熟透了的,熬水喝最润喉;最右边放着那个白色的瓷罐,是陈清清的陪嫁,上面画着朵小小的兰花,罐口用纱布盖着,里面装着她亲手做的山楂糕,酸甜可口。
陈清清爱吃的酸奶,是那种玻璃瓶装的,瓶口用软木塞封着,喝的时候得用吸管扎进去,当时在军区的供销社里很少见,只有市区的百货大楼才有卖。路修源每次去市区出差,不管多忙,都会绕到百货大楼,买上五六瓶揣在帆布挎包里。挎包里还会放个保温袋,是他用部队发的军大衣剪了块内胆缝的,能保冷,怕酸奶在路上化了。
有一次,路修源去市区参加训练总结会,散会后特意去百货大楼买酸奶,却被告知“今天的酸奶卖完了,明天再来吧”。他看着空荡荡的货架,心里有点急——家里的酸奶只剩最后一瓶了,陈清清明天早上就没得喝了。他想起陈清清喝不到酸奶时有点失落的样子,咬了咬牙,顺着街道往下走,问了三家小卖部,终于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里找到了同款酸奶,老板说“这是最后四瓶,本来留着给我闺女的,看你是当兵的,给你吧”。路修源连声道谢,付了钱就往回赶,回到军区时,酸奶还是凉的,他赶紧打开冰箱门,把酸奶轻轻放在最左边的位置,才松了口气。
第二天早上,陈清清打开冰箱门,一眼就看到了新添的四瓶酸奶,她拿起一瓶,软木塞还带着点凉气,转头问路修源:“你昨天是不是绕路了?我听老周说百货大楼的酸奶卖完了。”路修源正在整理货架,头也不回地说:“没有啊,可能是老周记错了,我去的时候还有不少。”陈清清看着他耳尖的红,没再追问,心里却暖得发慌——她知道,他肯定是跑了不少地方才买到的。
冬天天气干燥,陈清清总容易嗓子疼,路修源就每天早上给她准备一个苹果,放在冰箱的竹篮里。他挑苹果很讲究,得是那种“红星苹果”,表皮红得发紫,上面还有白色的小斑点,这种苹果最甜。每次挑的时候,他都会拿在手里掂一掂,重的说明水分足,再闻一闻,有股淡淡的果香才要。
有次陈清清忙到中午,才想起没吃早饭,她打开冰箱门,伸手就从竹篮里拿出一个苹果,擦了擦就咬了一口,甜汁在嘴里散开,顺着喉咙滑下去,嗓子里的干疼一下子就缓解了。她看着竹篮里剩下的苹果,每个都摆得整整齐齐,蒂朝同一个方向,心里满是温柔——路修源总是这样,把最细节的事都想到了。
陈清清做山楂糕的手艺是跟她妈妈学的,每到冬天,她都会买上十斤新鲜的山楂,放在便利店的后院里,等山楂上的霜化了,再一颗颗洗干净。去核是个细致活,她用一根筷子从山楂的一头捅进去,把核推出来,有时候手会被山楂的尖刺扎到,冒出个小红点,路修源看到了,就会抢过她手里的山楂,说“我来弄,你去熬酱”。
他去核的动作不如陈清清熟练,却格外认真,每颗山楂都要检查好几遍,怕有残留的核渣。熬酱的时候,陈清清坐在煤炉边,把去核的山楂放进锅里,加适量的冰糖和水,小火慢慢熬,路修源就坐在旁边帮她看火,时不时用勺子搅两下,怕糊了锅底。山楂酱熬好后,陈清清会把它倒进一个长方形的木模具里,放凉了就是山楂糕,再切成小块,放进那个白色的瓷罐里,存进冰箱。
路修源把瓷罐放在冰箱上层的最右边,挨着竹篮,这样陈清清拿完苹果,就能顺便拿块山楂糕吃。有次陈清清感冒了,嗓子疼得说不出话,连饭都没胃口吃,路修源就从冰箱里拿出瓷罐,用干净的勺子舀出一块山楂糕,递到她嘴边:“吃点这个,酸甜的,能开开胃,嗓子也能舒服点。”陈清清咬了一口,山楂的酸甜在嘴里散开,果然舒服了不少,路修源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酸奶,倒进小锅里加热了一下,递给她:“加热了,不凉,你喝点补充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