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细心与依赖(1 / 2)

傍晚六点半,红星供销合作社的客流终于歇了口气。西斜的太阳把最后一缕金辉透过木格小窗洒进来,落在最靠里的木制货架上,给铁皮罐里的大白兔奶糖、纸包装的钙奶饼干镀上一层软乎乎的光。屋角的广播正放着《农业学大寨》的旋律,混着窗外偶尔掠过的自行车铃铛声,成了社里最轻柔的背景音。

陈清清系着藏蓝色的劳动布围裙,梳着两条齐肩的麻花辫,辫梢用红绳系着,正踮着脚擦货架顶层的玻璃罐。她指尖刚碰到装水果糖的玻璃罐,货架忽然轻轻晃了一下——不是错觉,是实实在在的颤动,顶层纸包里的两包苏打饼干顺着晃动感往边缘滑了滑,眼看就要栽下来。

“小心!”身后传来一声沉稳的唤声,陈清清还没反应过来,路修源已经快步走了过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军绿色的确良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手腕上还沾着点早上帮陈清清搬化肥袋时蹭到的土。他伸手稳稳扶住那两包苏打饼干,指尖碰到粗糙的牛皮纸,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这木架怎么晃得这么厉害?”他皱着眉,手掌贴在货架侧面的木柱上,轻轻推了推——木柱明显有些松动,连带着层板都跟着晃,最下层放着的整箱肥皂,纸盒碰撞着发出“哗啦哗啦”的轻响。

陈清清收回手里的抹布,有些无奈地抿了抿唇:“前儿搬货的时候就发现了,许是用得久了,榫卯松了。我想着等张姐来请木工师傅修,没想到今儿晃得更明显了。”她伸手碰了碰层板上的一袋红枣,货架又晃了晃,她连忙缩回手,眼里带着点担忧,“要是晚上补货,放重点的东西,比如那箱酱油,说不定真会塌下来。”

路修源没说话,蹲下身,手指抠着货架底部的榫卯接口看了看。他刚从部队退伍回来没多久,胸前还别着“五好战士”的徽章,做事总带着军人的细致劲儿,连看个木架接口都眼神专注,眉头微蹙着,像是在研究战术地图。

“我去后屋仓库找找工具,”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沾到的木屑,“有旧木板和钉子不?先加固一下,等请了木工师傅也不迟。”

陈清清愣了一下,连忙点头:“有!上月供销社装修剩的几块松木板,还有小铁盒的钉子,都在仓库最里面的木箱里。我跟你一起去拿!”

仓库在供销社后门,推开挂着“仓库重地”木牌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麦麸和柴油的味道扑面而来。傍晚的光没照到这里,路修源随手拉亮头顶的拉线灯泡,昏黄的光线下,堆着的化肥袋、扫帚、旧木箱一目了然。最里面的木架上,果然放着三块松木板,边缘还带着没磨干净的木屑,旁边的铁皮盒里装着长短不一的铁钉,还有一把羊角锤,锤头有点锈迹,却擦得锃亮。

路修源伸手拿起一块木板,指尖划过木板的纹理——这木板厚度刚好,够结实,用来加固货架侧面正合适。他把三块木板都抱在怀里,又拿起钉子盒和锤子,转身对陈清清说:“你帮我拿块砂纸过来,边缘有点毛糙,磨一下免得刮到手。”

陈清清连忙从工具篮里翻出砂纸,递给他的时候,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路修源的手很暖,带着常年握枪和工具留下的薄茧,陈清清像被烫到似的,飞快地缩回手,耳尖悄悄红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解放鞋鞋尖,小声说:“那我去把货架上的东西挪一挪,你待会儿加固的时候方便。”

等陈清清把货架上的商品都小心挪到旁边的临时木台上——大白兔奶糖按罐摆好,钙奶饼干叠得整整齐齐,肥皂和火柴放进竹篮里——路修源已经拿着磨好的木板过来了。他先把木板靠在货架侧面,比了比尺寸,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在木板上轻轻画了两个小圈,标记出要钉钉子的位置。“这里和这里各钉一颗,刚好能把松动的木柱固定住。”他抬头对陈清清笑了笑,眼角弯起一点,少了平时的严肃,多了些温和。

陈清清看着他蹲在货架旁,一手扶着木板,一手从钉子盒里捏起一颗铁钉,指尖稳稳地把钉子按在标记好的位置。他的姿势很专注,肩膀微微前倾,的确良衬衫的领口开了一颗扣子,露出一点锁骨。拿起羊角锤的时候,他手腕轻轻发力,“笃”的一声,钉子稳稳扎进木板和货架木柱里,没有丝毫偏差。

第一颗钉子钉好,他抬手擦了擦额角——傍晚的社里虽然不热,但蹲在地上用力,还是渗出了细汗。汗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下来,滴在军绿色的裤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陈清清看着那滴汗,心里忽然有点发紧,她转身快步走到柜台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块印着“向日葵”图案的粗布毛巾——这是她去年评上“先进售货员”发的奖品,平时舍不得用,还带着点肥皂的清香味。

“路同志,擦擦汗吧。”她走到路修源身边,把毛巾递过去,声音比平时轻了点。路修源抬起头,额角的汗还挂着,眼神里带着点惊讶,随即接过毛巾,笑着说了声“谢谢”。他擦汗的时候动作很轻,怕把毛巾弄脏,只擦了擦额角和鬓边,然后把毛巾叠好,放在旁边的临时木台上,“等会儿我洗干净了还你。”

“不用不用,”陈清清连忙摆手,看着他又低下头去钉第二颗钉子,小声补充了句,“你慢点儿,别敲到手。”

路修源“嗯”了一声,指尖再次捏起钉子。这次他换了个姿势,半跪在地上,让木板贴得更紧。锤子落下的声音很有节奏,“笃、笃、笃”,每一下都力道均匀,钉子一点点扎进木头里,直到钉帽完全贴在木板上,没有丝毫松动。钉完侧面,他又拿起另一块木板,加固货架的层板——层板中间有点下垂,他把木板切成合适的长度,钉在层板下方,像给层板加了根“肋骨”。

阳光渐渐暗了下来,陈清清拉亮了屋顶的大灯泡,暖黄色的光洒在路修源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落在斑驳的土墙和“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红色标语上。他趴在货架上的时候,手臂撑着层板,肌肉线条在的确良衬衫下若隐若现,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连后背的衬衫都沾了点湿意。陈清清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个印着“先进工作者”的搪瓷缸,缸里晾着温开水,等他钉完最后一颗钉子,连忙递过去:“喝点水歇会儿吧,都忙了快一个小时了。”

路修源接过搪瓷缸,拧开铁盖子的时候,“咔嗒”一声轻响,很是清脆。他喝了两口,温热的水滑过喉咙,缓解了疲惫,他笑着对陈清清说:“快好了,再把层板调平就行。”他伸手把刚才挪开的商品慢慢放回货架,每一样都摆得整整齐齐,奶糖罐的标签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肥皂盒排成一条直线,比陈清清平时摆的还要规整。

等最后一罐水果糖放回原位,路修源从货架旁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木屑。他退后两步,然后伸出手,用力推了推货架的侧面——货架纹丝不动,连最上层的苏打饼干都没晃一下。他又绕到货架正面,双手按在层板上,往下压了压,层板稳稳的,没有丝毫下垂。“这样就结实了,”他转过身,对着陈清清笑得一脸安心,“以后放重东西也不怕晃了,就算整箱的酱油放上去,也没问题。”

陈清清看着他眼里的笑意,心里忽然觉得暖暖的,像被屋顶的灯泡烘着似的。她走到货架旁,也轻轻推了推,确实稳得很,比之前结实多了。“太好了,”她笑着说,“以后我补货再也不用小心翼翼的了。”

就在这时,供销社的门被推开,挂在门楣上的铁皮铃铛“叮铃”响了一声。张姐提着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粗布袋子走进来,袋子里装着刚从公社菜园买的萝卜和白菜,显然是刚下班来交接班。她一眼就看到了被加固过的货架,还有站在货架旁的路修源和陈清清,眼睛一下子亮了:“哟,这木架怎么看着不一样了?前儿不还晃得厉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