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芽是次日近中午下的火车。出站口的人流如织，裹挟着南腔北调的交谈声与行李箱滚轮的咕噜声，让偌大的火车站广场活像个沸腾的集市。
穿红马甲的拉客司机攥着印着“包车优惠”的卡片，在人群中灵活穿梭，见着拎行李的旅客便快步迎上去，声音裹着殷勤：“去哪啊？打车不？城区内都便宜！”
广场边缘的小吃摊车排成了长队，白色的蒸汽顺着车篷缝隙往外冒，摊主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盖过了周遭的喧闹。
“茶叶蛋！刚煮好的茶叶蛋，一元一个，入味得很！”
“粽子嘞——蜜枣的、肉的，刚蒸出来还热乎着！”
“山东杂粮煎饼！加薄脆加火腿肠，现做现卖！”香气混着油烟味飘过来，勾得人胃里发空，美芽却没心思多看，只是攥紧了手提包，目光在熟悉又陌生的街景里打转。
比起北京的冷硬与快节奏，这座小城的空气里似乎都浸着一丝慵懒的暖意；可比起老家村庄里叔伯婶子熟稔的招呼、孩子们追着喊“美芽姐”的热闹，这里又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
她在县城念了两年技校，后来又在市区的小诊所打了两年工，可始终觉得自己像粒落在水泥地上的种子，怎么也扎不下根。那份漂泊的无助感，总像院墙上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上来，勒得人喘不过气，连个能安心停靠的地方都没有。
美芽没理会凑上来拉客的司机，凭着模糊的记忆穿过广场，往不远处的汽车站走。从火车站到老家村庄，得坐一个多小时的车。
早几年没通公交时，只能等从邻市发往市区的中巴车，车子沿着坑洼的国道走，只要路边有人招手，不管是不是站点都会停。遇上逢集的日子，车里挤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要是错过了这趟，就得在路边晒着太阳等下一辆，有时一等就是大半个小时。
这两年政策好，乡与乡之间通了公交车，每个村头都设了临时停靠点，不仅坐车方便了，价钱也实在——上车只要三块钱，逢站必停，再不用看中巴司机的脸色。
美芽站在开往自家村庄的公交站牌下，候车的人不少，大多是背着竹篓的农户和拎着包裹的返乡人。她下意识地护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将手提包紧紧挽在胳膊肘处，眼神不住地朝着公交车来的方向张望，眉间拧着一丝焦急。
入秋的日头依旧毒辣，晒得柏油路面泛着白光，空气里飘着燥热的尘土味。美芽穿了件自己手工缝制的浅灰色长袖中长裙，宽大的裙摆刚好遮住日渐明显的孕肚。
“来了来了！”人群里有人朝着远处挥了挥手。浅绿色的公交车慢悠悠地驶过来，还没停稳，原本还算整齐的队伍瞬间像撒了手的豆子，男女老少都往前涌，前车门很快被堵得水泄不通。穿着蓝色工装的女售票员探出头，扯着嗓子喊：“别挤！前门上不来，都从后门上！”
人群又一窝蜂地转向后门，美芽被挤在中间，脚下一个趔趄，好在身后有人扶了她一把。车门“哐当”一声关上，拥挤的空间才稍稍松快了些。美芽站在后门的台阶上，身旁是个穿深色夹克的中年男人，风从车门缝里钻进来，带着路边树影的凉意，吹得她额角的碎发轻轻晃动。
车厢里挤得满满当当，座位上坐满了人，过道里也站满了拎着行李的乘客。女售票员站在前排的座椅旁，手里攥着票夹，声音洪亮：“后面没买票的抓紧了啊！开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