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三百里,风雪如刀。
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在冻结的荒原上无声滑行,他没有留下脚印,甚至没有惊动一片飘落的雪花。
那不是身法高明,而是一种近乎于“非存在”的状态,仿佛他与这片死寂天地的阴影融为了一体。
顾玄停下脚步,前方是一座在风雪中苟延残喘的废弃龛庙。
庙宇不大,供奉的却非神佛,而是密密麻麻挂满四壁的近千幅画像。
每一幅画都是一个战死者的遗容,或年轻,或苍老,或愤怒,或不甘,在昏暗的油灯下,构成了一片死寂的凝视。
一个身披破旧兽皮、仅剩一只浑浊独眼的老人,正坐在庙宇中央,手中画笔悬停,似乎在为一幅空白的画卷起稿。
他没有回头,沙哑的声音仿佛被冰碴磨过:“你不该来。”
顾玄踏入庙中,周身的风雪被无形的气场隔绝在外。
他没有理会老人的话,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的玉牌,递了过去。
玉牌之上,用最精湛的刀工,雕刻着一张年轻而冷峻的面容——正是他自己。
这是南荒的规矩,凡出城搏命者,皆可在此留下一枚容貌玉牌。
若死于荒野,记忆守龛人便会为其作画,让其魂有可依,不至于沦为孤魂野鬼。
老画师终于缓缓转过头,那只独眼在顾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那枚玉牌上,摇了摇头。
“太晚了。”他枯瘦的手指指向角落里一幅不起眼的画卷,“你的画……昨天就开始褪色了。”
顾玄的目光陡然锐利如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幅半成的画像,画中少年黑衣黑发,眉眼轮廓依稀能看出是他的模样。
然而,整幅画就像被浸泡在光阴的水汽中百年,色彩黯淡,线条模糊,尤其是那双眼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神采。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并非来自外界的风雪,而是从灵魂深处猛然窜起,瞬间席卷了顾玄的四肢百骸。
他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却又无法真正地去感受它。
他快步走到画前,死死盯着那双即将彻底模糊的眼睛。
不对!
顾玄猛然察明了那丝违和感——画中少年的眼神,虽然黯淡,却依旧残留着一丝属于人类的倔强与……温度。
而他自己,此刻倒映在少年瞳孔中的倒影,却是一片冰封万里、毫无生机的寒潭。
“为何会模糊?”顾玄的声音不带一丝起伏,却让整座庙宇的空气都为之凝固,墙壁上近千幅画像仿佛都在这股压力下簌簌发抖。
“因为……执笔者看不见你了。”老画师浑浊的独眼中竟流露出一丝怜悯,他抚过冰冷的画纸,一字一顿地说道,“或者说,这方天地,已经认为你……不再‘值得被记住’。”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幅画像的右下角,一小块画纸竟无火自燃,迅速焦黑、剥落,露出其后被刻意隐藏的一行纤细小字!
那不是人族的文字,而是一种由扭曲符文构成的烙印,散发着与镇魔殿同源的冰冷、死寂、至高无上的气息!
【吞渊者·代行体壹】
顾玄脑海中仿佛有亿万道惊雷同时炸响!
他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什么艺术层面的褪色,也不是玄之又玄的命运预兆!
这是存在层面的稀释与抹杀!
镇魔殿,那座他赖以生存、屠戮万灵的根基,正在以一种他从未察觉的方式,将他从一个“独立个体”,彻底转化为一件纯粹的“工具”!
一个名为“代行体”的容器!
“原来如此……”顾玄低声自语,眼中的银色符文疯狂旋转,【幽境视界】瞬间开启!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化为了法则与能量的线条。
他再次看向墙上那千百幅画像,终于看清了真相——每一幅画的背后,都烙印着一道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饲主契约”符文!
这些亡魂,根本不是被供奉,而是在为某个未知的“饲主”,担当着“见证者”与“坐标”的角色!
而他的画像之所以褪色,正是因为镇魔殿正在切断他与这个世界的所有因果联系,抹除他作为“顾玄”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当画像彻底化为白纸时,就是他被镇魔殿完全“取代”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