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因果丝线汇聚而成的光束,如同一根贯穿天地的神针,精准地刺入南荒雪原的万丈冰层之下。
那光芒的尽头,似乎牵引着某种与镇魔殿同源、却又残缺的古老之物,正于幽暗地底发出无声的召唤,等待着新的主人。
顾玄立于浮空神城的最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云海,目光却穿透了层层阻碍,落在那被命书所指引的大地裂谷之上。
冰封的雪原在此处断裂,形成一道狰狞的伤疤,深邃的黑暗中,仿佛能听到一种……水流彻底干涸后,砂石摩擦滚动的枯寂回响。
“连河都干了,还渡什么?”顾玄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与生俱来的冷漠与讥诮。
他话音刚落,一道沙哑、苍老,仿佛由无数枯叶摩擦而成的声音,自那裂谷的最深处幽幽响起,回荡在死寂的雪原之上。
“渡的不是身,是心。”
顾玄眼瞳微缩,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裂谷边缘。
他低头俯瞰,只见那深达千丈的谷底,并非预想中的乱石嶙峋,而是一条宽阔得望不见对岸的干涸河床。
河床的地面呈现出一种被烈火灼烧过的焦黑色,龟裂的纹路如同大地的伤疤,触目惊心。
就在这片焦土之上,一叶小得可怜的朽木舟,正静静地停泊着。
船头,立着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独眼老者。
他手中握着一根看似随时会断裂的竹篙,浑浊的独眼透过黑暗,精准地锁定了上方的顾玄。
正是黄泉摆渡人,枯舟翁。
“吼!”
一声低沉的咆哮自顾玄身后传来,重塑完成的魔化獍悄无声息地出现。
它双目如血色炭火般燃烧,庞大的身躯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凶戾气息。
它感受到了下方那存在的诡异与威胁,本能地想要为主人清除障碍。
然而,它刚踏前一步,一股无形的壁障便悍然将它弹开。
那力量并非攻击,而是一种绝对的规则,仿佛在宣告:此地,生灵禁行。
“退下。”顾玄头也未回,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魔化獍眼中的暴戾瞬间化为绝对的服从,庞大的身躯无声地融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顾玄没有丝毫犹豫,纵身一跃,身形如一片落叶,轻飘飘地穿过千丈距离,稳稳地落在了那叶朽木舟上。
船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却并非因为重量,而是仿佛被某种异物侵入,发出了本能的排斥。
枯舟翁手中的竹篙在焦土上轻轻一点,发出“沙”的一声轻响,破船竟真的如在水上一般,缓缓向前滑行了寸许。
他抬起头,那只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顾玄,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程一话,一句真心。假则沉沦,永坠无间。”
他顿了顿,问道:“你,为何而来?”
“寻钥匙。”顾玄面无表情地回答。
这是他最直接的目的,寻找那可能存在的、与镇魔殿相关的“钥匙”或部件。
话音刚落,枯舟翁缓缓摇头:“假。”
“喀嚓——”
船体猛地向下一沉,竟像是陷入了无形的流沙之中,下降了足有三寸!
与此同时,干涸的河床之上,竟凭空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灰雾,雾气之中,无数张痛苦、扭曲、挣扎的人脸若隐若现,无声地哀嚎着,仿佛要将船上的活人拖入它们的行列。
顾玄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他知道,这考验的不是事实,而是本心。
他闭上双眼,识海中闪过自己疯狂吞噬炼化妖魔、不惜一切代价提升实力的画面。
再度睁开时,他开口道:“我要变强。”
枯舟翁依旧是那副活死人般的模样,再次摇头:“假。”
船体又是一沉!
这一次,灰雾变得更加浓郁,那些挣扎的人脸几乎要贴上船舷,冰冷的死气顺着顾玄的脚踝向上蔓延,仿佛要将他的血肉冻结。
“假?”顾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弧度冰冷如刀锋。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顾昭自毁的决绝,浮现出天穹之上那万千圣道强者的漠然审判,浮现出那句“牧犬”的宣告。
滔天的恨意与杀机在胸中翻涌。
“我要复仇。”他一字一顿,声音中蕴含着足以冰封灵魂的寒意。
然而,枯舟翁第三次摇了摇头。
“假。”
“轰!”
船体第三次下沉,这一次足足下沉了半尺!
整艘船的三分之一都没入了那片由怨魂组成的灰雾之中。
无数苍白的手臂从雾中伸出,抓向顾玄,却在触碰到他衣角的刹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为齑粉。
顾玄沉默了。
复仇,变强,寻找钥匙……这些都是真的,但它们都只是表象,是手段,是过程,却不是根源。
那埋藏在他灵魂最深处,连他自己都刻意不去触碰的、最原始的驱动力,到底是什么?
他想起了在战争中挣扎求生的自己,想起了被当做诱饵抛弃的同伴,想起了那些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强者,想起了被“天牧”烙印下控制枷锁的前代执掌者顾昭……最后,他想起了自己。
一个从尸山血海中爬出,除了自己一无所有,也只相信自己的孤魂。
他怕什么?
良久,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以及的颤抖。
“我怕……”
“怕有一天,我会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那个“他们”,是天牧,是高高在上的仙神,是所有试图掌控他命运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