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四年,正月十六。未时(下午1点)。
辽西走廊,宁远城外。
天空低垂,铅灰色的云层压在头顶,仿佛连老天都在屏住呼吸,注视着这片即将化为修罗场的土地。虽然红衣大炮的轰击失效了,但皇太极的杀意并未减退,反而被羞恼和绝望推向了顶峰。
“呜——呜——呜——”
苍凉而沉闷的牛角号声,如同从地狱深处吹来的阴风,在旷野上回荡。金军大阵动了。三万名身穿厚重棉甲的汉军包衣(奴隶兵),扛着简陋的云梯,推着裹满生牛皮的盾车,像黑色的潮水一样,漫过了白色的雪原。在他们身后,是两万名蓄势待发的满洲八旗精锐。他们骑在马上,冷冷地注视着前方,只等前面的炮灰填平了壕沟,就要发动致命的冲锋。
皇太极拔出腰间的顺刀,刀锋直指那座沉默的灰色要塞:“满万不可敌?今天我就要用这几万条命,把这道墙给我堆平!”“第一个登上城头的,赏银千两,抬旗!后退者,斩立决!”
在督战队雪亮的大刀逼迫下,包衣们发出了绝望的嘶吼,红着眼睛向棱堡涌去。
……
棱堡主墙,指挥塔。
李苏双手扶着冰冷的水泥墙垛,并没有戴护目镜。他眯着眼,看着下方那密密麻麻、如同蝼蚁般涌来的人群。风很大,吹得他那件黑色海军大衣猎猎作响。
“大人,他们进坑了。”孙得胜站在一旁,声音里透着一股抑制不住的亢奋,手里的双管短铳已经被汗水浸湿。
“不急。”李苏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仿佛他不是在指挥一场战争,而是在进行一项精密的实验:“棱堡的精髓,不在于挡住敌人,而在于引导敌人。”
在不懂几何学的古人眼里,棱堡那两个突出部之间向内凹陷的**“V”字形墙角**,是防守最薄弱的地方,也是天然的避风港。金军的指挥官本能地驱赶着士兵涌向那个凹角,试图在那里架设云梯,甚至有人想当然地认为,挤在那里可以躲避正面城墙的箭矢。
于是,成千上万的金军,像漏斗里的沙子一样,争先恐后地挤进了那个狭窄的三角区。人挤人,人挨人,连转身都困难。
“距离一百步。”“距离五十步。”“满员了。”
李苏看着那片已经变成了黑褐色的人海,缓缓举起了戴着皮手套的右手。然后,重重挥下。
“开饭。”
“侧射火力,全开!”
那一瞬间,棱堡原本死寂的侧壁突然“活”了。在那“V”字形凹陷的两侧墙壁上,几十个原本紧闭的伪装射击孔猛地推开。露出来的,不是弓箭,而是黑洞洞的炮口和枪口。
二十门佛朗机快炮。五百支燧发枪。
它们的位置极其刁钻,刚好处于敌人的侧后方。在这个角度,哪怕金军举着盾牌,也是挡了个寂寞——因为子弹是从他们没有防备的侧面和后面射来的。
“轰!轰!轰!”“砰砰砰砰——!!!”
在这个没有任何遮挡的死亡夹角里,火力和弹丸的密度达到了一个恐怖的极值。佛朗机炮特有的子母铳结构,让它可以在几秒钟内完成换弹。密集的霰弹(每发包含几十颗铅丸)像暴雨一样横扫而过。排枪连绵不绝,没有任何死角。
“噗!噗!噗!”那是金属切入肉体发出的沉闷声响。前排的金军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侧面飞来的弹雨打成了筛子。鲜血像喷泉一样爆发,染红了灰色的水泥墙。
“啊——!!!”“救命!有埋伏!”“别挤了!快退啊!”
刚才还想争功的金军,此刻只想逃离这个地狱。但后面的人还在往里挤,前面的人想往后退,几千人挤成一团,成了最好的活靶子。尸体在短短一刻钟内就堆起了一米高。鲜血汇聚成河,在冻土上冒着热气,流进了护城河。
……
“这就是棱堡的死亡交叉。”李苏看着这一幕,对身边脸色苍白的祖大寿说道:“祖将军,看明白了吗?在这座要塞面前,人海战术就是一个笑话。人越多,死得越快。”
祖大寿咽了口唾沫,不仅是对敌人的恐惧,更是对身边这位文官的恐惧。这种杀法,太绝了。
“不过,这还不够。”李苏转过身,看向要塞中心的空地。在那里,几个巨大的土坑里,斜埋着几个粗大的空油桶(炼焦油剩下的废铁桶)。
这是孙得胜带着工匠们,利用废旧铁桶捣鼓出来的土法大杀器——“没良心炮”(飞雷炮)。桶底装填了厚厚的黑色发射药,上面顶着一个重达二十斤的特种炸药包,中间隔着一层厚木板作为缓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