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高两米三,采用宜昌出产的青灰石,整体造型如展开的竹简。碑额雕着繁复的蟠螭纹——那是楚国青铜器上常见的祥兽,螭身盘绕成“楚”字篆形。碑正文以隶书刻就,记载了李沛然夫妇整理诗集、推广楚文化的事迹。最引人注目的是碑阴面:左侧刻着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全诗,右侧刻着李沛然在颁奖礼上的那段“荆山楚水”发言。
而碑基座正面,嵌着领导人亲笔题写的那行字:楚魂今犹在,不独在江山。落款处没有职务,只有“一读者”三字。
李沛然抚摸着冰凉的碑石,指尖划过“双星”二字。许湘云轻声念出碑文结尾:“‘自此碑立,游者至黄鹤楼,不惟观江景、怀古人,亦可知文化传承如长江之水,虽千折必东向也。’写得好。”
仪式结束后,人群逐渐散去。夕阳西斜,将碑影拉得很长。李沛然让工作人员先走,他和湘云留在碑前。
“还真成景点了。”许湘云忽然笑起来,拍了拍石碑,“你说以后会不会有导游这么介绍——‘这是当代诗仙李沛然和他夫人的纪念碑,据说他们真见过李白!’然后游客会说:‘编的吧?’”
李沛然也笑了:“可能还会有人来摸碑求好运,像摸霍去病墓前的石马。”
两人说笑着,却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江风拂过,带来远处轮渡的汽笛声。许沛然忽然说:“其实我最在意的不是这块碑。”
“嗯?”
“是那些孩子。”他望向山脚下长江的方向,“今天来的那些传习所孩子,有个小女孩偷偷跟我说,她长大后要当考古学家,去云梦泽找屈原的脚印。”他顿了顿,“二十八年前,我们在黄鹤楼触发穿越时,想的只是‘见李白’。但现在我突然明白,那个奇遇真正的意义,不是让我们见到过去,而是让我们看见未来。”
许湘云靠在他肩上。暮色四合,黄鹤楼的灯光次第亮起,与对岸汉口的高楼灯火交相辉映。
“你说,”她忽然问,“李白如果看到今天的武汉,会写什么诗?”
李沛然想了想,缓缓吟道:“‘昔人乘鹤去已远,今有明珠耀楚天。江楼不改千秋色,灯火新添万里船。’”
“好诗!”身后忽然传来掌声。他们回头,见是黄鹤楼公园的老主人,不知何时去而复返。老人眼里有泪光,“李老师,这诗该刻在碑后面。”
李沛然摇头:“不必了。诗写出来,有人记住就好。”他掏出手机,对着亮灯的黄鹤楼和石碑拍了张照,发到许久未更新的微博上,配文只有四个字:“回家了。”
三分钟后,这条微博转发破万。评论区最热的一条是:“李老师,您说的‘家’,是武汉,是大唐,还是中华文化?”
他没有回复。
夜深人静,他们回到东湖畔的家中。儿子楚辞已经睡下,书桌上摊着明天朗诵比赛的稿子——正是李沛然傍晚作的那首新诗。
许湘云洗澡时,李沛然独自坐在书房。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紫檀木盒。盒里躺着那枚完整的玉珏——白日嵌在礼服上的只是仿制品,真品他从不轻易示人。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玉珏上。忽然,他瞳孔微缩。
玉珏中心那抹天生的嫣红色纹路,正在以极缓慢的速度流动,像血液在血管中循环。这是他第三次见到这种异象:第一次是穿越前夕,第二次是儿子出生那夜。
他猛地想起今天揭碑时的一个细节——当红绸落下的刹那,他胸口佩戴的仿制玉珏扣子,曾经轻微发烫。当时只以为是阳光照射的缘故。
窗外,长江水声隐隐传来。李沛然将玉珏举到耳边,恍惚间,似乎听见了夹杂在江风中的、遥远而熟悉的歌声。
是楚歌。
他想起碑上那句“楚魂今犹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珏边缘。月光下,珏身内里的红色纹路越发明亮,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浴室水声停了。李沛然迅速将玉珏放回木盒。但在合上盖子前,他看见珏身表面,浮现出极淡的、从未出现过的篆字痕迹。
只有两个字,却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云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