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江雾未散。
李沛然站在驿馆窗前,手中捏着那封措辞傲慢的请柬。落款“王禹卿”三字墨迹淋漓,仿佛能看见那位荆州司马家公子不可一世的嘴脸。
“沛然,你看这洞庭秋色。”许湘云轻步走近,将一件外袍披在他肩上,手指窗外,“烟波浩渺,正是楚地最负盛名的景致。今日诗会,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这位‘李白传人’。”
李沛然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湘云,你记得我们初至江陵时,那位老船夫唱的歌谣吗?”
“记得。”许湘云轻声哼唱起来,“‘洞庭啊八百里,比不上郎心深…’”
她的声音清澈婉转,带着楚地特有的缠绵韵味。李沛然闭目倾听,脑海中浮现出与李白同游此地的点点滴滴。那位诗仙醉卧舟中,击节高歌的模样,与这古老歌谣奇异交融。
“我要用这首诗,让所有人记住,”李沛然睁开眼,目光灼灼,“何为真正的楚韵唐风。”
洞庭湖畔,望湖楼。
这座三层楼阁临水而建,飞檐翘角,是荆楚文人最爱的雅集之所。今日更是冠盖云集,荆州司马王崇之子王禹卿做东,广邀名士,据说连路过此地的京官都受邀前来。
李沛然与许湘云并肩而入时,厅内已坐满了锦衣华服的文人墨客。主位上的王禹卿不过二十出头,一身湖蓝色绸衫,手中把玩着一块羊脂玉佩,见李沛然进来,只懒懒抬了抬眼。
“这位便是近日声名鹊起的李公子?”王禹卿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满堂安静下来,“听说你得青莲居士真传,不知今日能否让我等开开眼界?”
许湘云轻轻捏了捏李沛然的手臂,示意他冷静。
李沛然不卑不亢地行礼:“王某兄过誉。沛然不过偶得居士指点,略知皮毛,不敢妄称真传。”
“过谦了。”王禹卿皮笑肉不笑,“我近日偶得一句‘洞庭波涌接天流’,自觉气势磅礴,却苦无下句。李公子既得诗仙真传,何不续之?”
满座目光齐刷刷投向李沛然。这是明晃晃的挑衅——若接得好,便是为王禹卿的诗句增色;若接不好,便是浪得虚名。
李沛然却从容自若,踱步至窗边,望向浩瀚洞庭。秋日的湖面烟波浩渺,远山如黛,近水含烟。
“王某兄此句确实气象开阔,”他缓缓转身,“不过,以‘接天流’形容洞庭,未免失之空泛。楚地山水,贵在神秘幽深,岂是简单‘阔大’二字可尽?”
王禹卿脸色微变。
李沛然不等他反驳,继续道:“若是我来写,会这样起句——”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清越:
“洞庭秋色远连空,云梦风烟暗几重。”
两句一出,满堂寂静。
“洞庭秋色”对“云梦风烟”,“远连空”对“暗几重”,不仅对仗工整,更将楚地特有的神秘气息勾勒出来。云梦泽是楚文化中最着名的古泽,传说中神灵出没之地,用在此处,顿时让诗句蒙上了一层古老而幽深的色彩。
王禹卿的脸色由红转白,握着玉佩的手指微微发紧。
“好一个‘云梦风烟暗几重’!”
一个苍老而洪亮的声音从厅外传来。众人回头,只见一位白发老者在仆从簇拥下缓步而入。他身着朴素的青布长衫,气度却是不凡。
满座文人纷纷起身,连傲慢的王禹卿也慌忙离席:“张老大人!您怎么来了?”
被称作“张老大人”的老者不理众人,径直走到李沛然面前,目光炯炯:“年轻人,你这句诗,有屈子遗风。”
李沛然恭敬行礼:“晚辈李沛然,拜见老大人。”
老者摆手:“老朽张九龄,致仕归乡,途经此地听闻有雅集,特来叨扰。”
张九龄!开元名相,文坛领袖,虽已致仕,余威犹在。李沛然心中一震,没想到会在此地遇见这位大人物。
张九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王禹卿身上:“王公子,老朽在门外听得你这‘洞庭波涌接天流’,气势虽足,却少了几分楚地的魂。倒是这位李公子的起句,深得楚辞三昧。”
王禹卿脸色难看,却不敢反驳。
张九龄又转向李沛然:“既有起句,必有全篇。老朽愿闻其详。”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李沛然。这一次,压力更甚先前——在前宰相兼文坛泰斗面前作诗,稍有差池,便前功尽弃。
李沛然闭目片刻,脑海中闪过与李白同游洞庭的夜晚。那位诗仙醉卧舟中,指点着满天星斗,说洞庭湖的波涛下藏着另一个世界,是屈原去而未返的秘境。
他睁开眼,朗声吟道:
“洞庭秋色远连空,云梦风烟暗几重。
欲寄愁心何处是,孤舟一叶月明中。
神女应怜楚客意,湘灵空老水云踪。
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
全诗吟罢,满堂死寂。
张九龄眼中精光闪动,半晌,长长吐出一口气:“好一个‘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这一‘赊’一‘买’,潇洒不羁,确有太白遗风。而其中的‘神女’‘湘灵’,又是地道的楚地意象。妙,妙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