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雾如纱,晨光熹微。一叶扁舟,正沿着滔滔江水,驶向那传闻中巫山神女曾驻足的古岸。船头,李白青衫微扬,负手而立,目光穿透薄雾,似在追寻那渺茫的仙踪。而我,他的几名弟子,则坐在船尾,手中把玩着一支粗糙的竹管笔,膝上摊开着这些时日记录下的“师言师行”,心中却无端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
连日的舟车劳顿与诗酒唱和,初时的兴奋已渐渐沉淀。我像一个贪婪的海绵,拼命汲取着这位千古诗仙不经意间洒落的文学光辉,但越是深入,越是感到一种隔阂。我的“见解”源于千年的知识沉淀,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俯瞰;而李白的才情,却是从这片土地的血脉、从这江水的呼吸中自然生长出来的。我是在“复述”与“解构”,而他,是在“创造”与“融入”。
“徒儿,”李白未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来,带着一丝探究,“观你神色,似有块垒郁结于胸。可是这楚地山水,壮阔不及你心中所思?”
我回过神来,连忙收敛心神,恭声答道:“师尊明鉴,山水壮美,徒儿心折。只是……只是连日聆听师尊教诲,诵读前人佳作,偶有所得,却又觉迷茫。诗之一道,其真意究竟在何处?是辞藻之华美,意境之玄远,还是……”我顿了顿,搜刮着现代词汇,“还是某种……更本质的‘真实’?”
这是穿越以来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的疑问。在这个时代,诗歌是活的,是呼吸,是心跳,是仕途的阶梯,是情感的宣泄。而我,一个知晓未来诗歌走向的“作弊者”,我的根,又在哪里?
李白闻言,终于转过身,晨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指着前方江面一处水流略显湍急、露出几块狰狞礁石的地方,对船夫朗声道:“船家,且往那处去。”
船夫面露难色:“李相公,那里水急石乱,非行船之道啊!”
李白哈哈一笑,袖袍一拂,意气风发:“世人皆行坦途,吾偏要探探险境。放心,若有不测,自有某这身酒钱赔你新船!”
扁舟在他的坚持下,偏离主航道,朝着那片险滩驶去。船身开始微微颠簸,江水撞击礁石,发出沉闷的咆哮。我下意识地抓紧了船舷,心中惴惴。
舟至险滩中心,水流愈发湍急,小舟如一片落叶,在漩涡边缘打转。李白却稳立船头,衣袂猎猎,目光如电般扫过激流与礁石,忽然吟道:“‘巨石水中央,江寒浪自扬。’此情此景,徒儿,下句当如何?”
我心中一惊,这是即兴考试!脑中瞬间闪过无数描写险境的诗句,但在此刻真实的危机感面前,那些辞藻都显得苍白。我强迫自己冷静,感受着脚下的晃动,听着耳畔的水吼,脱口接道:“‘孤舟一叶轻,心与浪争狂!’”
“哈哈,好一个‘心与浪争狂’!”李白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但随即追问,“然则,此‘狂’是舟狂,浪狂,还是汝心之狂?”
我怔住,不及细思,他又指向不远处一块被水流冲刷得光滑如镜的黑色巨礁:“再看此石,千年万载,受尽江水冲刷,棱角尽去,圆滑如卵。若以此石为题,你又当如何下笔?”
我看着那巨石,它在狂暴的水流中岿然不动,默默承受着一切。一种历史的厚重感与命运的无奈感交织袭来。我沉吟片刻,试着用这个时代的语言表达:“‘江流日夜蚀其身,磨尽锋芒存本真。莫笑如今形貌改,曾经亦是砺天刃。’”
诗句出口,我自己先愣住了。这似乎不仅仅是在写石头。
李白听罢,沉默了片刻。小舟此时已在他的示意下,奋力划出了险滩,重回较为平缓的江面。他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那目光仿佛能穿透我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