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有多少具,层层叠叠地堆着,像码放的柴火。有的已经发黑变形,有的还穿着完整的衣服,领口露出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离她最近的是个年轻女人,眼睛圆睁着,嘴巴张得老大,仿佛还在尖叫。
徐丽霞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吐不出任何东西。她突然意识到脖子上的铁丝松了,大概是刚才挣扎时挣开的。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她用被捆着的双手拼命向上推那块木板,指甲劈了,渗出血来,也浑然不觉。
一声,木板被推开,冷风夹杂着雪粒灌进来。徐丽霞像条濒死的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了出去,重重摔在雪地上。
月光照亮了院子,也照亮了站在门口的贾文革。他手里拿着根木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惊讶,也不愤怒。有意思。他慢悠悠地说,这么多女人,就你能爬出来。
徐丽霞后来总说,那一刻她该咬舌自尽的。但当贾文革掏出她儿子的照片时,她所有的勇气都碎了。你要是不听话,男人蹲下来,用木棍戳着她的脸,我就把你男人和娃也送下来作伴。
地窖里的尸体,成了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从那天起,徐丽霞成了贾文革的帮凶,白天在火车站钓男人,晚上则在那座平房里,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罪恶的流水线
1991年开春后,贾文革的越来越。他觉得徐丽霞一个人不够用,又找来两个帮手——李秀华和孙文丽。这两个有小偷小摸前科的年轻人,起初以为只是跟着捞点偏门,直到那个姓曾的姑娘出现。
3月的讷河还飘着雪,曾姑娘是来投奔亲戚的,在火车站被徐丽霞以找亲戚带路为由骗到平房。贾文革让李秀华和孙文丽练练手,两个年轻人起初还在犹豫,直到贾文革把一把沾着血的刀扔在他们面前。
要么干,要么下去陪她们。他指了指地窖的方向。
徐丽霞站在窗边,看着雪花落在窗台上融化。屋里传来曾姑娘的哭喊和挣扎声,很快又归于寂静。她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两个年轻人也成了和她一样的怪物。
犯罪团伙形成后,他们的目标从单身女人扩展到了男人。最惨烈的是那对卖黄豆的父子,父亲被贾文革按住时,对着屋外的儿子大喊,19岁的青年红着眼冲进来,却被徐丽霞死死抱住腿。那小伙子真有劲啊,徐丽霞后来供述时,声音发飘,把我胳膊都拧青了。
直到孙文丽用铁锹砸在青年后脑勺上,那股蛮劲才突然消失。徐丽霞看着青年倒下去,眼睛还望着门口的方向,像在盼着谁来救他。
那年夏天来得格外早,七月的讷河已经热得穿不住长袖。地窖里的尸体开始腐烂,恶臭顺着砖缝渗出来,连隔壁的老两口都敲墙抱怨。贾文革看着墙角渗出的暗红色液体,终于决定暂时收手——不是因为良心发现,而是连他自己都受不了那股味儿。
他们把剩下的交给李艳珍和孙文丽,带着徐丽霞和李秀华南下,继续用仙人跳骗钱。在苏州火车站被盯上时,徐丽霞正在给一个中年男人递饮料,那杯掺了麻醉剂的橘子水,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跨越大半个中国的报案
10月23日深夜,冲金派出所的电报室亮着盏昏黄的灯。内勤钟庆戴着老花镜,把徐丽霞供述的地址一笔一划抄在电报纸上:讷河县火车站东三百米,平房院落,有井,院内有地窖......
电报发出时,所长正用红铅笔在地图上画圈,杭州到讷河的直线距离超过两千公里,那道红圈像道血痕,横亘在祖国的版图上。
第二天傍晚收到的回电却让所有人都傻了眼:查无此案。
黄国华捏着那张薄薄的电报纸,突然想起徐丽霞说过的细节:井盖上有三个洞,是用铁棍戳的。他立即申请再次提审,这一次,徐丽霞在纸上画出了那座平房的布局,连窗台上缺角的花盆都标得清清楚楚。
第二封电报发出后的第三天,齐齐哈尔公安局的长途电话终于接通了。电流杂音中传来的声音带着颤抖:找到了......已经挖出来十五具了......还在挖......
黄国华握着听筒的手突然没劲了,电话地掉在桌上。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一层,像是谁在无声地哭泣。
尸山与白骨
讷河的十一月,气温跌破零下三十度,哈气成霜。但贾文革家的院子里却蒸腾着热气,不是暖意,是尸体腐烂后混杂着消毒水的怪味。黑龙江省公安厅的崔道植站在地窖边,看着被吊上来的尸体,烟一根接一根地抽。这位后来成为中国首席枪弹痕迹鉴定专家的老公安,在回忆录里写道:那气味钻进骨头缝里,洗都洗不掉。
十个法医组成的队伍开始了艰难的清理。讷河市法医喻文君总是第一个系上绳子下到窖底,六米深的地窖里,尸体堆得像座小山,最上面的还能看出人形,往下就成了烂泥似的一团。他穿着白大褂,每挪动一步都要陷进腐肉里,有时还会踩到圆滚滚的东西——后来才发现是人的眼球。
那个仅一米长、半米宽的小坑成了最危险的地方。喻文君下去时,只能侧着身子,腐肉和骨头渣子灌进袖口和衣领,防毒面具根本挡不住那股恶臭。第七天下午,他正托着一截手臂往上递,突然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尸体堆里。
同事们把他拉上来时,这个四十岁的汉子已经失去意识,脸上、头发上全是黑绿色的黏液。送到医院抢救时,连见惯了生死的护士都忍不住转过头干呕。
但真正的挑战是识别身份。1991年还没有DNA技术,法医们只能在院子里支起五口大锅,烧着滚烫的开水,把尸骨一块块煮干净。高馨玉——这位后来成为党的二十大代表的女法医,当时还是个刚工作一年的年轻人,她的手套煮烂了三双,手指被沸水烫得全是泡,却始终守在锅边,生怕漏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线索。
整整二十天,法医们每天工作近二十个小时。有人用雪搓脸提神,有人边打点滴边记录,喻文君刚能下床就赶回现场,说多个人手,就能多让一个死者回家。最终,他们从两座尸山里整理出41具完整的尸骨,每具都用白布裹着,在院子里排了长长的一列,像沉默的队列。
尘埃落定后的余响
1992年1月24日,讷河的刑场飘着小雪。贾文革、徐丽霞、李秀华、孙文丽被执行枪决时,黄国华正在杭州的档案室里整理卷宗。他后来获得了一等功,但那枚奖章被他压在了抽屉最底层,上面蒙着厚厚的灰。
这个当年意外参与办案的片警,此后三十年一直留着光头。同事们问起,他只说,却从不提那个总在午夜梦回时出现的场景:徐丽霞接过卫生巾时,那双瞬间泛起水汽的眼睛。2019年退休那天,他把所有关于此案的卷宗仔细包好,交给继任者时说了句:记住这些名字,他们曾经都是活生生的人。
而喻文君的故事,藏在讷河公安局的老照片里。那个总爱抢着下窖的法医,后来患上了严重的帕金森症,手抖得连解剖刀都握不住。但每年10月23日,他都会让儿子扶着,去当年的案发现场看看——那里如今建起了居民楼,孩子们在楼下追逐打闹,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2023年深秋,杭州冲金派出所的年轻民警在整理旧档案时,发现了一本泛黄的笔录本。最后一页写着几行字,笔迹有些潦草,像是写得很急:
1991年10月23日,徐丽霞供述杀人事实。
人性之恶,深不见底。
然,总有微光,穿透黑暗。
窗外的梧桐树又落了叶,新叶终将在春天萌发。只是那些埋在讷河地下的灵魂,再也等不到属于他们的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