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永巷。
夜色浓稠如墨,细雨无声地洒落在青石板路上,反射着远处宫墙檐角零星灯笼的昏黄光晕。这里是皇宫最偏僻的角落,潮湿、阴冷,连巡夜的禁军都很少踏足。
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窈窕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掠过一座座废弃宫苑的屋顶。她身着夜行衣,面覆黑纱,只露出一双清冷如寒星的眼眸,正是去而复返的苏影。
她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在永巷深处一座看似完全荒败、连牌匾都已脱落的宫院前停下。院墙倾颓,杂草丛生,但在苏影的感知中,这里却萦绕着一丝极其隐晦、与周遭阴煞之气格格不入的微弱灵气波动,带着一丝她熟悉的、清冽的梅香。
确认四周再无他人,苏影身形一晃,如同青烟般飘入院内,径直走向主殿后方一间半塌的厢房。她在一面布满蛛网、看似普通的墙壁前停下,手指在某几块砖石上以特定顺序轻轻敲击。
“咔哒。”
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响,墙壁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混合着霉味与淡淡药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苏影闪身而入,墙壁在她身后无声合拢。
密室内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光线黯淡。一个穿着陈旧宫装、鬓发斑白的老嬷嬷正紧张地守在门内,见到苏影,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激动,压低声音:“苏大家,您可来了!娘娘她……她近日咳得越发厉害了!”
苏影微微颔首,快步走向内室。简陋的床榻上,梅妃拥着单薄的锦被,靠坐在床头,容颜憔悴不堪,嘴唇泛着不健康的青紫色,不时发出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每一次咳嗽都让她单薄的身躯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散架。
“娘娘。”苏影走到床边,轻声唤道。
梅妃艰难地抬起眼皮,看到苏影,黯淡的眼中勉强挤出一丝微弱的光彩,她伸出手,紧紧抓住苏影的手腕,手指冰凉而颤抖:“影儿……你……你见到烈儿了?他……他可好?”声音气若游丝,却充满了作为一个母亲最深的牵挂。
“娘娘放心,殿下一切安好。”苏影反手握住梅妃冰冷的手,一丝精纯柔和的月华之力悄然渡了过去,暂时缓解着她肺腑间的痛苦,语气肯定,“殿下在北境已站稳脚跟,文韬武略,更胜往昔,如今已是北境军民心中的支柱。”
“好……好……那就好……”梅妃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舒了口气,眼角有浑浊的泪水滑落,“是娘没用……拖累了他……”
“娘娘切勿如此说。”苏影轻声安慰,“殿下从未如此想过。他心中最记挂的,便是您的安危。”
梅妃摇了摇头,喘息片刻,努力凝聚起精神,声音愈发低微,却带着急切:“影儿……你听我说……陛下……陛下他恐怕……时日无多了……”
苏影眼神一凝:“娘娘何出此言?”
“我虽困居冷宫,但……但毕竟在这宫里几十年……有些老人,还念着旧情……”梅妃断断续续地说道,“陛下自去年冬染恙,太医院束手无策,反而越发沉重……近来,他咳血愈发频繁,且血色暗黑,带有……带有阴秽之气……绝非凡间病症!定是……定是修炼那邪阵,遭了反噬!”
九幽锁龙阵!苏影心中凛然。
“还有……程谨……”梅妃提到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与恐惧,“他……他与那个叫阴煞真人的妖道,往来极其密切!近日,更是频繁往宫中运送一些……一些至阴至邪之物,据说是什么‘幽冥铁’、‘蚀魂木’……我担心……他们是不是要……要对陛下不利?或者……是要用那邪阵,对付烈儿?!”
苏影握着梅妃的手微微收紧。梅妃的猜测,与她和程烈的判断不谋而合!皇帝程昊恐怕已是油尽灯枯,而程谨与阴煞真人,很可能想利用皇帝最后的余威和那邪阵,布下一个针对程烈的绝杀之局!甚至……他们可能想提前做点什么,加速这个过程!
“娘娘,此事我已知晓,定会设法周旋。”苏影沉声道,“您如今处境危险,此地不宜久留。我安排人手,送您离开皇宫,前往北境与殿下团聚,可好?”
出乎意料,梅妃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枯瘦的手紧紧抓住苏影:“不……我不走……我若走了,程谨他们必定警觉,反而对烈儿不利……我留在这里,至少……至少还能听到一些消息……我这条残命,若能……若能再为烈儿做点什么,死了也值……”
“娘娘!”苏影心中震动。这位昔日宠冠后宫的女子,在经历了无数磨难后,将所有的生存意念和母爱,都化作了对儿子最决绝的守护。
“影儿……”梅妃目光殷切地看着苏影,带着最后的恳求,“帮我……帮帮烈儿……他性子倔强,看似冷酷,实则重情……京城是龙潭虎穴,那邪阵更是诡异莫测……我……我只信你……”
苏影看着梅妃那几乎燃尽生命力的眼神,沉默片刻,终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娘娘放心,苏影必竭尽全力,护殿下周全。”
得到苏影的承诺,梅妃仿佛终于安心,精神一松懈,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整个人蜷缩起来,痛苦不堪。
苏影连忙加大灵力输入,助她稳住气息,又取出几枚自己炼制的、能暂时压制伤势、固本培元的丹药喂她服下。待梅妃呼吸稍稍平稳,沉沉睡去后,苏影才轻轻为她掖好被角。
她起身,对那老嬷嬷低声嘱咐了几句,留下一些银钱和丹药,便再次如同暗夜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囚禁着一位母亲全部希望与绝望的冷宫。
站在永巷的雨幕中,苏影回首望了一眼那死寂的宫苑,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权力倾轧,骨肉相残,这便是皇家……也是她必须助程烈挣脱,乃至颠覆的宿命。
她没有返回自己在京城的隐秘据点,而是身形几个起落,朝着皇宫中心,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乾元殿方向潜去。她需要亲自确认一下皇帝的状况,以及那“九幽锁龙阵”的进展。
越靠近乾元殿,空气中的压抑感便越强。一种无形无质,却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力量弥漫在四周,那便是大阵散发出的阴煞之力。寻常宫人乃至低阶侍卫,靠近一定范围便会感到莫名的心悸与不适,久而久之,乾元殿附近反而显得比永巷更加冷清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