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尽敛,花雨未歇。
他站在铺满花瓣的草地上,小小的身子仍因初生而微微发颤,赤足陷在柔软的花毯中,凉意与芬芳一同漫上脚心。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趾无意识地蜷缩,又展开,像是在确认这具身体的存在。
视野依旧朦胧,如同隔着一层温润的水雾,唯有不远处那道翠绿色的身影清晰得惊人。
她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也成了苦情树下的一尊玉雕。
唯有不断滚落的泪珠,和那眼中几乎要溢出的、沉重而滚烫的情感,证明着她是一个活生生的、正经历着巨大冲击的人(妖,写人的原因大家代入读一遍应该都明白)。
他不理解那泪水的含义,也不明白为何心脏会随着她泪珠的坠落而传来一阵阵细微的、酸涩的悸动。
那感觉陌生而奇异,并不难受,只是让他空茫的意识不由自主地全部投向了她。
一种无形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牵引,开始在他体内苏醒。
那并非思考后的决定,而是如同雏鸟破壳后第一眼认亲般的本能。
他的世界很大,充斥着陌生的树木、建筑、香气与声音;他的世界又很小,此刻只容得下那一道流泪的绿色身影。
他试着抬起一只脚,想要向她靠近。
小小的身体却并不太听话,动作笨拙而僵硬,仿佛这四肢百骸还是崭新的、未曾驯服的工具。
脚踝软了一下,身体立刻失去平衡,猛地向前踉跄一步,差点被自己那双还不协调的脚绊倒。
“啊……”一声极轻的、带着点惊慌和无措的气音从他喉间溢出,那是他出生以来发出的第一个声音。
他慌忙稳住身体,小手无措地在身前抓了抓,仿佛想握住什么依靠。
这一声细微的响动,却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容容身上某种凝固的开关。
她像是骤然从一场深沉的梦境中被惊醒,身体猛地一颤。
眼中的泪水流得更急,但那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悲恸之色却急速褪去,转而化作一种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极致的热切与温柔。
“暮…儿……”
她的嘴唇翕动,声音轻得如同花瓣落地,破碎而沙哑,几乎被风声掩盖。但那两个字却清晰地钻入了他的耳朵,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他心头那莫名的悸动更加明显。
她终于动了。
她快步上前,裙摆拂过地上的落花,带起一阵细碎的香风。
却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又猛地停住,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幻梦。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来,让自己与他处于同一个高度,不再带有任何居高临下的意味。
她张开双臂,那是一个全然敞开的、毫无保留的姿势。她的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牢牢地锁住他有些惊慌失措的小脸。
“来,”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哽咽后的沙哑,却努力放得更加轻柔舒缓,如同最温暖的溪流,试图抚平他的不安,“来我这里,暮儿。别怕,到我这里来。”
她没有再流泪,可眼眶依旧通红,那强忍着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感,让她的眼眸亮得惊人。
他怔怔地看着她张开的双臂,那是一个他潜意识里似乎认识的、代表着安全和接纳的姿态。体内那股本能的牵引变得更加汹涌,几乎推动着他的身体。
他再次尝试迈开脚步。
这一次,似乎顺利了一些。
他摇摇晃晃地、一步一顿地朝着那抹温暖的绿色走去。
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花瓣上,发出极其轻微的窸窣声。
他的眼睛始终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只要视线稍有偏移,她就会消失不见。
他的步伐虚浮得像喝醉了酒,身体歪歪扭扭,有好几次都差点再次绊倒,全凭着一股莫名的执着维持着平衡。
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他却走得如同跋山涉水。
容容始终维持着蹲踞张开双臂的姿势。
她的目光紧紧跟随他蹒跚的每一步,眼中充满了鼓励、期盼、以及一种近乎疼痛的怜爱。
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终于,他跌跌撞撞地扑到了她的眼前。因为最后一步迈得太大,小小的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直直地向前栽去——
却没有预想中的摔倒。
他落入了一个温暖而柔软的怀抱。
她的手臂轻柔却坚定地环住了他小小的、还有些冰凉的身体,将他稳稳地接住,拥入怀中。
那一瞬间,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风声、花落声、远方的流水声……全都褪去,只剩下两颗心脏跳动的声音。
一颗沉稳有力,却跳得飞快;一颗微弱而略显急促,正慢慢地、试图与另一颗找到相同的韵律。
他整个人都被一种淡淡的、清雅的馨香所笼罩。
那不是任何一种他“认识”的香气,没有名字,却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与熟悉,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早已习惯并眷恋着这个味道。
这是独属于她的气息,温暖,柔软,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怀抱比他想象的还要温暖,驱散了初生带来的最后一丝寒意。
他小小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瞬,那是面对陌生接触的本能反应。但随即,那极致的柔软和温暖,以及那无处不在的、让他心安的气息,让他彻底放松了下来。
一种模糊而强烈的依赖感油然而生。
他下意识地歪过头,将自己柔软的脸颊和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轻轻地、依恋地埋进了她纤细温暖的颈窝里,甚至还无意识地像只寻求安慰的小兽般,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