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红红的静室内,千年沉香的气息在暖玉地砖上袅娜盘桓。夜已深沉,烛影在绘着云海仙山的屏风上微微摇曳。
涂山容容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连日殚精竭虑的疲惫终于拖垮了她强撑的精神,意识在红红均匀悠长的呼吸声中渐渐沉入混沌。
心口的位置,那枚紧贴肌肤、十年如一日散发着刺骨寒意的玉佩,如同沉睡的玄冰。然而,就在容容意识最朦胧的边界——
烫!
一股毫无预兆的、仿佛熔岩核心般的灼热,猛地从心口炸开!
瞬间穿透薄薄的衣料,灼烧着皮肉,直抵灵魂深处!那感觉如此突兀、如此剧烈,与十年间浸透骨髓的冰冷形成地狱般的反差,痛得容容几乎瞬间弹起!
“呃啊!”一声压抑的痛呼冲口而出,她猛地睁开眼,瞳孔因剧痛和极致的惊骇骤然收缩!
不是梦!
心口处,那枚染血的玉佩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在月白的衣料下透出诡异的暗红光芒,隔着血肉,几乎能听见皮肉被炙烤的“滋滋”声
!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到足以扭曲空间的心悸感如同无形的巨浪,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那块灼热的玉佩,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更伴随着一种源自灵魂本能的、无法抗拒的牵引!
她下意识地按住心口,指尖触碰到的布料滚烫灼人!
一股庞大而温和、却又无比熟悉的灵魂波动,如同沉睡万古的星辰骤然苏醒,正以苦情巨树为中心,疯狂地向着整个涂山、向着无垠的夜空辐射!
“苦情树……暮儿?!”
容容失声惊呼,声音因剧痛和难以置信的狂喜而嘶哑变形。她甚至来不及看一眼被惊醒、瞬间坐起的红红,身体的本能早已超越了思维!
“容容?!”红红惊愕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容容充耳不闻。她像一道被无形丝线牵引的青色闪电,猛地从榻上弹起!
体内残存的妖力不顾一切地爆发,不是为了战斗,只是为了——更快!再快一点!冲向那悸动的源头!
素白的裙裾在疾驰中撕裂了静室门口垂落的珠帘,晶莹的玉珠噼啪散落一地,如同她此刻狂乱的心跳。
冲出门的瞬间,涂山的夜空被彻底点燃!
只见苦情巨树的方向,一道前所未有的、纯粹到令人灵魂震颤的金色光柱,悍然撕裂了沉沉的夜幕,直贯九霄!
那光柱并非刺目的爆闪,而是如同液态的暖阳,流淌着磅礴浩瀚的生命气息与神圣的祝福之力,将整个涂山映照得亮如白昼!光柱的核心,正是苦情巨树那顶天立地的巨大树冠!
更令人震撼的是,涂山上下,永恒飘洒的无数粉白色苦情树花瓣,此刻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源自树心深处的伟力所召唤!
它们不再无序地悠然飘落,而是如同亿万归巢的白色灵蝶,疯狂地、汹涌地向着那金色光柱的核心汇聚!
花瓣汇成浩荡的洪流,形成肉眼可见的、旋转上升的粉白龙卷,环绕着光柱,发出震耳欲聋却又无比悦耳的嗡鸣!
空气中弥漫的淡雅花香,瞬间浓郁了千百倍,带着一种洗涤灵魂的纯净力量!
整个涂山都被这神迹般的景象所震撼!无数狐妖从睡梦中惊醒,冲出屋舍,目瞪口呆地望着那通天彻地的光柱与花瓣风暴,脸上交织着敬畏、茫然与难以言喻的悸动。连空气中逸散的灵力都变得异常活跃,发出细微的、欢欣的鸣颤。
“是苦情树!圣树显灵了!”
“发生了什么?!这气息……好温暖,好熟悉……”
“快看!花瓣!所有的花瓣都在向那里飞!”
容容的身影在疾驰,心口的灼痛已被一种更强烈的、血脉相连的悸动所取代。她无视了周围的一切喧嚣,眼中只剩下那道光柱的核心!
磅礴的、属于陈暮的灵魂气息,虽然还带着初生般的微弱与纯净,却如同烙印般清晰无误地穿透了十年的时光尘埃,狠狠地撞进了她的识海!是他!真的是他!
苦情巨树没有辜负那以生命和全部妖力记忆立下的誓言!
她的速度提升到了极限,所过之处,空气被撕裂,留下淡淡的青色残影。几个起落,便已冲到了苦情巨树下那巨大根须形成的天然平台边缘。
此刻,光柱的亮度达到了顶点!核心处,苦情树那虬结隆起的庞大根须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孕育,磅礴的生命力如同实质的海啸般从中喷薄而出!
金色的光芒浓郁得几乎化不开,形成了一个直径数丈的光茧,无数汇聚而来的粉白花瓣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层层叠叠地覆盖、融入那光茧之中。
嗡鸣声渐渐低沉下去,通天彻地的金色光柱如同退潮般,开始缓缓收敛、内蕴。
那环绕飞舞的花瓣风暴也随之平息,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轻柔地、无声地飘落下来,覆盖了整个树冠下的区域,厚厚地堆积着,如同铺就了一条通往新生的圣洁地毯。
当最后一丝刺目的光华敛入树根深处,原地只剩下柔和而温润的金辉弥漫。
容容屏住了呼吸,脚步踉跄着,几乎是扑跪到了那光芒的核心处。
在苦情树最粗壮的一条根须旁,在无数飘落的花瓣温柔覆盖下,一点微弱的、却无比倔强的淡金色光芒,正从松软湿润的土壤中透出。
她颤抖着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开覆盖其上的花瓣和泥土。
一株小小的幼苗,映入她蓄满泪水的眼帘。
它不过寸许高,纤细得如同初春最柔弱的草茎,通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温润的淡金色,仿佛由凝固的阳光雕琢而成。
茎秆虽细,却笔直地向上伸展,带着一种破土而出的不屈生命力。
顶端,两片小巧的、近乎圆形的嫩叶刚刚舒展开来,叶脉纤细清晰,如同用最纯净的金线精心勾勒,在残留的树冠圣辉下,流淌着柔和而神圣的光晕。
磅礴到不可思议的生命气息,正从这稚嫩的身躯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带着一种让容容灵魂都为之共鸣、为之落泪的熟悉感——那是陈暮!
剥离了所有血腥、痛苦、黑暗与毁灭后,最本源、最纯净的灵魂印记!
“暮……暮儿……”容容的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破碎的音节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
巨大的狂喜、失而复得的珍重、以及十年等待的辛酸,如同汹涌的熔岩,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堤防。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争先恐后地坠落。
泪水砸落在幼苗旁的花瓣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也有几滴,恰好落在了一片舒展开的嫩叶之上。
那晶莹的露珠般的泪水,在淡金色的叶片上微微颤动,折射着苦情树柔和的光芒,仿佛也沾染了神圣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