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的门被一股蛮力撞开,门板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浓烈到呛人的酒气,混杂着劣质谷物发酵的酸馊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地窖最深处的阴冷霉味,瞬间冲散了书房内清冷的檀香气息,霸道地填满了每一寸空间。
涂山雅雅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她火红的马尾有些凌乱,几缕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
她肩膀上,赫然扛着一个粗陋无比、沾满泥污的陶土酒坛。
坛身粗糙,布满深浅不一的划痕和可疑的深褐色污渍,坛口用发黄发硬的草绳和干裂的泥巴草草封着,显得肮脏而廉价。
坛子不小,压得雅雅脚下坚硬的黑曜石地面都似乎微微呻吟。
她看也没看书案后端坐的容容,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然后,她肩膀猛地一卸力——
“咚!”
一声闷响,沉重的酒坛被带着几分粗暴、却又在最后关头微妙地收敛了力道,重重地顿在了容容面前的墨玉书案上!
震得案上堆叠的卷宗都跳了一下,笔架上的玉管毛笔叮当作响。
几缕浑浊的酒液从封泥的裂缝中渗了出来,在光洁如镜的墨玉桌面上留下几道蜿蜒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深色痕迹。
浓烈、辛辣、带着腐败谷壳气息的酒味,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向容容的面门!她下意识地蹙紧了眉头,胃里一阵翻涌。
雅雅依旧没有看容容。她抬手,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动作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粗鲁。
她的呼吸有些粗重,冰蓝色的眼眸盯着那坛粗陋的酒,眼神复杂得如同翻腾的岩浆,混杂着厌恶、不解、探究,以及一丝极力隐藏的……痛楚。
她紧抿着唇线,下颌绷紧,仿佛在跟什么东西较劲。
沉默在浓烈的酒气中凝固了片刻。
终于,她像是再也忍受不了这沉默,也像是再也无法直视这坛肮脏的液体代表的意义,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同冰锥,终于刺向了书案后的容容。
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暴躁,反而是一种被沉重现实压垮后的、近乎狼狈的别扭。
“喂!”雅雅的声音又干又涩,带着一种强行拔高的、掩饰情绪的沙哑,在这酒气弥漫的空间里突兀地炸开,震得空气都在嗡嗡作响。
“那小子……”她顿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仿佛咽下了一块烧红的炭,“……以前就喝这个破玩意儿?!”
她的手指,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用力戳了戳那粗糙冰冷的坛壁,指甲在陶土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难喝死了!一股子……一股子泔水混着铁锈的味儿!狗都不喝!”她的话语凶狠,像是在咒骂这坛酒,又像是在咒骂那个选择喝这种酒的人,更像是在咒骂这无法改变、令人窒息的现实。
话音未落,仿佛多待一刻都会被这坛酒和它代表的一切灼伤,雅雅猛地一跺脚!
脚下坚硬的黑曜石地面无声地蔓延开几道细微的冰裂纹路。
她不再看容容,更不再看那坛酒,如同躲避瘟疫般,转身就走!火红的马尾在空中甩过一个决绝的弧度,带起一阵冰冷的气流。
沉重的脚步声快速远去,书房的门被再次粗暴地带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落了几缕房梁上的微尘。
浓烈的劣质酒气,却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留了下来,缠绕着容容。
书房内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那刺鼻的气味在无声地喧嚣。
容容的目光,缓缓地、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落在了书案中央那个格格不入的粗陋酒坛上。
粗粝的陶土,肮脏的污渍,开裂的封泥,渗出的浑浊酒液……这一切,都散发着一种底层挣扎的、令人心酸的廉价感与绝望感。
雅雅那句“难喝死了”还在耳边回荡。
容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她仿佛透过这粗陋的坛身,看到了:
——黑石城某个终年弥漫着劣质酒精、汗臭和血腥味的下等酒馆。光线昏暗油腻,空气污浊不堪。
肮脏的木桌旁,一个瘦削单薄的少年身影蜷缩在角落里。他脸上带着新鲜的淤青,嘴角开裂,廉价粗糙的麻布衣上沾着干涸的血迹和泥污。
他面前,摆着一个同样粗陋的陶土碗,碗里是浑浊辛辣、泛着劣质泡沫的液体。他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不是在品味,而是像受伤的野兽在舔舐伤口。
他端起碗,猛地灌下一大口,随即被那刀子般的辛辣呛得剧烈咳嗽,眼泪和着酒液狼狈地淌下,灼烧着脸上的伤口。
他抬起袖子狠狠擦掉,眼神麻木而空洞,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和对痛苦的短暂麻痹。
周围是粗野的划拳声、叫骂声、女人的浪笑,而他,只是这肮脏泥沼中最卑微、最沉默的一个影子。
这酒,或许是他唯一买得起的慰藉,也是唯一能短暂浇熄那无边寒冷与绝望的……毒火。
冰冷,再次从心口的玉佩弥漫开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刺骨。
容容沉默地站起身。素白的裙裾拂过冰冷的地面。她绕过书案,走到那个散发着浓烈气味的酒坛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