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活力,那份无畏,那份与雅雅都能“平等”斗嘴的底气……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他陈暮的沉默、阴郁和……深埋的自卑。
同样是人类,寄居涂山。
为何他能如此耀眼?如此……自在?
这仅仅是开始。
当东方月初被雅雅追得抱头鼠窜、最终一头扎进“听雨轩”(容容处理日常事务之所)寻求“庇护”时,陈暮心中的反差感与酸涩更是达到了顶峰。
彼时,陈暮正垂手侍立在听雨轩角落的阴影里,如同一个无声的背景板。容容端坐于墨玉髓书案后,墨绿色的长发用青玉簪绾起,正执笔批阅一份关于南境水患的卷宗。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静谧而疏离。
“容容姐!救命啊!”东方月初咋咋呼呼地冲了进来,带着一身寒气和水汽(显然刚被雅雅的冰雾照顾过),毫无顾忌地打破了书房的宁静。他毫不避讳地冲到书案前,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明亮的眼睛直视着容容,带着一种理直气壮的委屈,“雅雅姐她又欺负人!说好的切磋,她动用‘绝对零度’!这严重违反了《涂山临时工友好切磋条例》!我要求工伤补偿!精神损失费!还有……今天的点心加倍!”
陈暮的心猛地一沉!碧色的眼眸瞬间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胆大包天、敢在容容姐面前如此“讨价还价”的身影!他侍奉容容姐这么久,深知她喜静,处理公务时最厌烦打扰。
他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唯恐惊扰了她的思绪。而这个东方月初……他竟敢如此放肆?!
容容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她缓缓抬起眼帘,碧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如同深潭倒映着岸边的喧嚣。目光落在东方月初那张写满“我很委屈但我很讲道理”的脸上,又扫过他微湿的头发和沾染冰屑的衣襟。
“《涂山临时工友好切磋条例》?”容容的声音清泠依旧,听不出喜怒,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梢,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玩味,“何时所立?条款细则为何?何人见证签署?”
“呃……”东方月初被问得一愣,但反应极快,眼珠一转,立刻挺直腰板,理直气壮地说,“就在昨天!在碎玉潭!雅雅姐亲口答应的!条款就是不准用大招!细则……细则就是她不能用‘绝对零度’,我不能……嗯,我不能烧她头发!见证人……见证人就是潭边的石头!它们都听见了!”
这番强词夺理、漏洞百出的狡辩,让角落里的陈暮几乎窒息。他等待着容容姐的冷斥,甚至雅雅随之而来的冰封惩罚。
然而,容容只是静静地看着东方月初。几息之后,她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那弧度淡得如同水面的涟漪,转瞬即逝。
她并未斥责,也未答应他那荒谬的“补偿”要求,只是重新垂下眼帘,笔尖在卷宗上划过一行流畅的妖文,声音平淡无波:
“雅雅自有分寸。你若觉得‘工伤’,可去药庐领一瓶‘化瘀膏’。今日点心,照旧。”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出去。莫扰公务。”
没有雷霆震怒,没有冰冷斥责。只有一句平淡的安排,一个明确的驱逐。然而,这平静的处理方式,却比任何惩罚都更让陈暮感到一种冰冷的窒息和……巨大的落差。
他记得自己初来涂山时,因为打翻了容容姐书房的一盏普通茶杯,那份小心翼翼请罪时感受到的、如同实质般的低气压和容容姐眼中一闪而过的、对笨拙的淡漠。
而东方月初如此放肆地闯入、聒噪地讨价还价,得到的却只是这样一句近乎纵容的“莫扰公务”?
东方月初似乎对容容的反应毫不意外,甚至带着一种“胜利”的得意,笑嘻嘻地应了一声:“好嘞!谢谢容容姐!化瘀膏我多领两瓶备用哈!雅雅姐下手没轻没重的!”说完,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继续迎接外面雅雅可能酝酿的新一轮“追杀”。
书房重新恢复了寂静。阳光依旧,墨香依旧。容容沉静的侧影依旧。
唯有角落阴影里的陈暮,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碧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荒谬、愤怒、以及一种如同被最锋利的冰锥刺穿的、深入骨髓的酸涩与自卑!他看着容容那重新专注于卷宗的沉静侧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容容姐心中,与那个东方月初,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一个是可以被平静对待、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容忍”的、有利用价值的“聒噪物件”。
一个是需要时刻谨小慎微、唯恐行差踏错、连存在本身都显得笨拙多余的……影子。(最后一句话,后面要考( ̄y▽, ̄)╭)
这份认知带来的痛苦,比红红的威压更沉重,比雅雅的寒冰更刺骨。他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温热的液体渗出,带来一丝麻木的痛楚,却远不及心口那被名为“反差”的钝器反复捶打的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