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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花开花落(1 / 2)

苦情巨树,涂山的心脏,在这一刻彻底苏醒了它深藏于无尽年轮中的、最磅礴也最温柔的悸动。

花期已至。

不再是零星飘落的金色光屑,而是浩瀚无垠的、由纯粹生命辉光汇聚而成的海洋,从遮蔽天穹的树冠深处,轰然倾泻!

难以计数的花朵,并非凡尘俗物,其形如绽放的莲盏,花瓣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流淌着液态黄金般的光泽,脉络清晰如星辰轨迹。它们层层叠叠,无穷无尽,如同苍穹倒悬的星河,挣脱了枝叶的束缚,旋转着、飘荡着、无声地坠落。

整个涂山,瞬间被淹没在一片流动的、神圣的金色光雨之中。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气息,不再是寻常的花香,而是一种沉淀了万载岁月的、带着悲悯与永恒意味的芬芳。它如同最纯净的安魂曲,无声地渗入涂山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砖瓦,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

花瓣拂过月魄兰冰冷的叶片,叶片边缘萦绕的寒雾似乎更加凝练纯净;花瓣落入赤焰鸢尾跳动的火焰,火焰燃烧得更加稳定而温暖;花瓣覆盖在暮园花圃那紫色的星辰土壤上,土壤蒸腾的微光仿佛与金色的花瓣共鸣,流转出梦幻般的七彩霞晕。

涂山的一切喧嚣、一切尘埃、一切沉淀的杀伐与隐痛,在这纯粹而浩瀚的生命光雨涤荡下,仿佛都被温柔地抚平、净化,归于一种近乎神性的宁静与祥和。时间,仿佛在金色的花瓣中缓慢流淌、凝固。

陈暮站在花圃中央,仰着小脸,碧色的眼眸被这从天而降的金色光海彻底占据。他小小的身体沐浴在光雨之中,无数流淌着金辉的花瓣轻柔地拂过他的发梢、脸颊、肩膀,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被天地母体拥抱的温暖与安宁。

呼吸间,那奇异的芬芳沁入肺腑,仿佛连灵魂都被洗涤得轻盈通透。这一刻,战场上残留的血腥味、千草园冰冷的私语、碎玉潭刺骨的寒意、棋枰上沉重的挫败……所有积压在心底的阴霾与沉重,都被这无边无际的温柔金辉温柔地覆盖、消融。

“苦情花期,涂山盛景,亦是花圃最需用心之时。”容容清泠的声音,如同投入金色海洋的一颗玉珠,轻柔地打破了这震撼的静谧。她不知何时已站在陈暮身侧,墨绿色的长发并未束起,几缕发丝被金色的花瓣缠绕,在光雨中闪烁着微芒。

她穿着一件素净的月白窄袖长衫,外罩一件同样素色的、沾着些许湿润泥土气息的细麻围裙,手中提着一个编织精巧的藤篮,篮中放着几样小巧的工具:一把银色的弧形小铲,一个用巨大坚果壳雕琢的微型水壶,还有几枚散发着微弱寒气的、如同冰晶般的薄片(寒玉髓)。

她的目光并未停留在漫天飞舞的绝美花海上,而是平静地落在花圃中那几株沐浴在光雨中的奇异植物上。那株月魄兰,在金色花瓣的辉映下,靛蓝色的花苞微微颤抖,仿佛随时要挣脱束缚,绽放出凝固的夜空;那丛赤焰鸢尾,跳动的花瓣边缘流淌着金芒,如同熔铸了太阳的碎片。

“月魄兰畏浊,落英虽美,积厚则蔽其叶脉,阻其吸纳月华寒露。”容容的声音如同耳语,动作轻柔得如同怕惊扰了沉睡的精灵。她蹲下身,伸出纤细的手指,并非直接触碰叶片,而是在距离月魄兰寸许的上方,极其小心地、如同拂去尘埃般,将堆积在细长银白色叶片上的厚厚一层金色花瓣轻轻拂开。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翠绿光晕,拂过之处,花瓣如同被无形的气流托起,轻盈地飘散开去,露出叶片本身流淌的月华冷光。动作精准、稳定,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美感。

“赤焰鸢尾喜光热,然落英覆盖其根部过久,湿气蕴结,反伤其阳炎之根。”

她的手指移向旁边那丛如同燃烧火焰的鸢尾花。这一次,她并未拂开花瓣,而是拿起那柄银色小铲,极其小心地、如同绣花般,轻轻松动植株根部周围被金色花瓣覆盖的紫色土壤,让那温热的、干燥的气息得以透出。

铲尖每一次落下都带着精确的掌控力,避开那些纤细如红珊瑚的根须。

陈暮立刻从震撼中回神。他学着容容的样子,也蹲在她身边,拿起藤篮里另一把小巧的木柄软毛刷。他的动作远不如容容那般行云流水,带着生涩和小心翼翼。他先走到那株匍匐在地的碧玉苔前。细碎如翡翠拼成的叶片上,同样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金色花瓣。

“碧玉苔,固土之灵,吐纳清气,最忌闭塞。”容容的声音适时响起,如同最精准的指导手册。

陈暮点点头,屏住呼吸,用软毛刷极其轻柔地、如同擦拭最珍贵的琉璃般,一下下拂去碧玉苔叶片上的花瓣。他全神贯注,碧色的眼眸紧紧盯着细碎的叶片,生怕用力过猛损伤了这娇嫩的“固土之灵”。

金色的花瓣被刷落,露出散发出更加纯净的草木清气。

接着是宁神草。矮小的植株开着不起眼的白花,散发着安神香气。“宁神草畏强光,落英可稍作遮蔽,然不可过密,亦不可使其茎叶弯折。”容容的声音如同溪水流淌。

陈暮更加谨慎。他不再用刷子,而是伸出小小的、还有些笨拙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如同整理婴儿的襁褓般,将覆盖在宁神草细弱茎秆和白色小花上的花瓣,一片片地、极其小心地拈开、调整。让稀疏的金色花瓣如同天然的薄纱,恰到好处地为其遮挡部分过于强烈的光斑,又不至于压弯了纤细的茎秆。

花圃里,只有花瓣飘落的簌簌声,小铲松动土壤的细微沙沙声,以及两人轻缓的呼吸声。阳光穿过漫天金雨,在花圃里投下斑驳而梦幻的光斑。光尘在容容墨绿色的发丝和陈暮柔软的胎发上跳跃。

陈暮完全沉浸在这细致而充满生命关怀的劳作中,笨拙却无比专注。拂去一片花瓣,松动一寸土壤,调整一丝光影……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仿佛在与这些奇异的生命进行着无声的对话,感受着它们的呼吸与需求。

这份专注带来的宁静与满足感,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滋养着他渴望力量的心田。

不知过了多久,花圃的清理告一段落。月魄兰的叶片流淌着纯净的月华,赤焰鸢尾的火焰在稀疏的金瓣点缀下跳动着温暖的光芒,碧玉苔舒展着翡翠般的叶丛,宁神草在恰到好处的花荫下散发着安神的幽香。

所有的植物都在这金色的光雨中展现出最本真、最蓬勃的生命姿态。

容容并未起身。她依旧蹲在花圃边,微微仰起头,望着那仿佛无穷无尽、从苦情树永恒树冠深处飘落的金色花海。几片流光溢彩的花瓣打着旋儿,轻柔地拂过她光洁的额角,落在她墨绿色的发间,如同神灵为她戴上的冠冕。

这一刻,她沉静如水的侧脸沐浴在流动的金辉里,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

那碧色的眼眸深处,如同深潭被投入了亿万颗星辰,清晰地倒映着漫天飞舞的金色花瓣,也倒映着这浩瀚花海所承载的、超越个体生命的、宏大的时间流逝与轮回韵律。

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透明的怅惘,如同水底升起的薄雾,悄然弥漫在她向来沉静无波的眼眸深处。那并非悲伤,而是一种洞悉了某种亘古法则后的苍凉与宁静。

她淡粉色的唇瓣微微翕动,一句低语,如同花瓣落水般轻柔,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悄然融入了这漫天金雨的低吟浅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