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胆子不小，本事也还行。”蒙面人似乎笑了笑，但蒙面布挡住了表情，“不过，就凭你们两个，还带着个小丫头，想从霍格那群疯狗嘴里逃出去？难。”
“你有建议？”凯斯直截了当地问。在这个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搭讪。对方没有立刻攻击或叫嚷，要么有所图，要么就是敌人的敌人。
蒙面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朝河床对面一个用生锈的集装箱改造的、门口挂着块破轮胎当招牌的建筑歪了歪头。“跟我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放心，如果我想对你们不利，刚才你们探头的时候，就有不止一支弩箭钉在你们脑门上了。”
他话音落下，凯斯才敏锐地注意到，在周围几个阴影和制高点，确实有细微的反光和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他们早就在别人的瞄准镜或弩箭的准星里了。
凯斯和小虫对视一眼。退回洞穴可能面对追兵，留在这里是活靶子，跟这个人走，至少暂时脱离了被前后夹击的绝境，而且对方看起来对霍格的人并无善意。
“走。”凯斯低声说，示意小虫跟上。他保持着警戒姿态，跟在蒙面人身后几米处，穿过架在污浊河水上的一座简陋铁板桥，走向那个集装箱。
集装箱的门是一块厚重的、锈蚀的金属板，被推开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里面空间比想象中宽敞，被改造成了一个兼具居住、工作和储藏功能的地方。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工具、零件、金属片，甚至还有几把保养得不错的弩和自制的火药武器。一个简陋的工作台上堆满了电子元件和拆开的设备，散发出焊锡和机油的味道。角落里有个用砖块垒砌的小炉子，上面架着个破铁锅，正煮着什么东西，散发出一种混合了豆子和不明肉类的、不算难闻的气味。一盏用蓄电池供电的台灯，发出稳定的白光，是这里最现代化的东西。
蒙面人反手关上门，阻隔了大部分外面的光线和气味。他走到工作台旁，拉过两张用油桶改成的凳子，自己则跳坐上工作台边缘，摘下了脸上的蒙面布。
出乎凯斯意料，面布下是一张年轻的脸，看起来最多二十出头，肤色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脸颊瘦削，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带着玩世不恭和敏锐审视的光芒。他有一头乱糟糟的、沾着油污的棕色短发。
“坐。可以叫我‘扳手’。”年轻人指了指油桶凳子，“这里是‘地下维修站’，也是我的地盘。地上那帮蠢货和他们的‘守桥人’老大，一般不管
凯斯没有坐，依然站在门边不远，保持着一个可以随时应对突发状况的位置。小虫则紧紧挨着他，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这个奇特的地下空间和它的主人。
“‘扳手’？”凯斯重复道，“为什么帮我们？”
“帮你们？”扳手挑了挑眉，从工作台上摸出一个扁平的铁盒，从里面捏出一点褐色的粉末状东西塞进嘴里咀嚼着，露出享受的表情，“谁说我在帮你们？我只是不喜欢霍格的人在我的‘后院’搞出太大动静，尤其是开枪放火，容易把地上那些穿制服的杂碎引下来，麻烦。而且……”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凯斯身上扫过，重点看了看他背上的步枪和手里的霰弹枪，又看了看小虫。“而且，你们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流浪者。被霍格亲自悬赏追捕，身上还带着‘核心’的制式装备……”他指了指凯斯步枪上某个不太起眼、但确实存在的徽记刻痕，“有点意思。我这个人，就喜欢有意思的人和东西。”
凯斯心中一凛。对方眼光毒辣，竟然认出了步枪的来源。这更说明这个“扳手”绝不简单。
“你想要什么？”凯斯问。废土上没有免费的帮助，所有善意都有价格。
扳手咧嘴笑了，露出一口不算整齐但很白的牙齿。“爽快。我嘛，对霍格为什么这么急着抓你们，还有你们从西边带来什么东西，有点好奇。当然，如果那东西恰好是某种……有趣的、旧时代的、或者有技术含量的玩意儿，我们可以谈谈交易。我负责提供临时的庇护，也许还能帮你们搞定身份，在这断桥镇地下，乃至地上，安全地待上一阵子。甚至，如果价格合适，帮你们摆平霍格的那些追兵，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凯斯的眼睛：“怎么样，这笔交易，做不做？”
凯斯沉默着。扳手提出的条件很诱人，但透露铁盒子的信息风险巨大。然而，目前他们走投无路，地上有追兵，地下是别人的地盘。扳手看起来是这里颇有势力的人物，而且对霍格和“核心”都有所了解。或许……可以透露一部分，换取喘息之机。
“我们确实带了一件从西边找到的旧东西。”凯斯缓缓开口，字斟句酌，“一个金属盒子，密封的，打不开。霍格想要它。我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只知道它可能很重要，所以不能给他。”
“金属盒子？”扳手的兴趣明显被提起来了，眼睛发亮，“什么样的？多大？什么材质？表面有标记吗？”
凯斯描述了一下铁盒子的大小、重量、材质和那种奇特的冰冷感，但略过了上面的特殊纹路和那个锁孔状的凹陷，只说盒子完全密封。
扳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完全密封的金属容器……听起来像是旧时代某些机构用来保存重要物品的‘黑箱’。有意思……非常有意思。”他看向凯斯，“东西在身上吗？我能看看吗？放心，在这里，没人能从我手里抢走我看上的东西，除非我死了。”
凯斯犹豫了一下。展示铁盒子风险很高，但或许也是取得对方进一步信任和帮助的关键。他看了看小虫，小虫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里是对他决定的信任。
凯斯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了那个用破布仔细包裹的铁盒子，解开布，将冰冷的金属方块放在工作台上。
扳手的眼睛瞬间直了。他几乎是扑到工作台前，但没有用手去碰，而是从旁边拿过一个带放大镜的头戴式灯，仔细地观察起来，嘴里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这材质……没见过，不是普通的钢铁合金……这表面的处理工艺……天衣无缝……还有这重量分布……绝了……”他自言自语，像在欣赏一件绝世艺术品。“这绝对是旧时代顶尖技术的产物！说不定是战前某个秘密研究机构的……”
他的手指虚悬在铁盒子表面，沿着那些凯斯没有描述的、极细微的纹路移动，眼神越来越亮。“这些纹路……不是装饰，是某种能量回路或者信息编码的痕迹……还有这里，”他指着那个锁孔状的凹陷，“这需要一个特定的‘钥匙’，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很可能是某种能量信号、生物识别或者密码序列……”
扳手抬起头，看向凯斯，眼神炽热：“你们捡到宝贝了，伙计！也可能是捡到了一个天大的麻烦。霍格那种土匪头子想要它，肯定不是因为他有考古癖。这东西的价值，可能远超想象。”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不过，以我的能力，暂时也打不开它。我需要更好的设备，更多的资料……也许‘老鼠洞’里那个老疯子知道点什么，或者‘守桥人’手里有些旧时代的记录……但这都需要时间，也需要你们活着。”
他将铁盒子推回给凯斯：“收好，比你的命还重要地收好。在我搞清楚怎么安全地打开它，或者找到可靠的买家之前，千万别让任何人看到它，尤其是霍格和‘守桥人’的人。”
“那我们的交易？”凯斯将铁盒子重新包好，贴身放回。
“成立。”扳手打了个响指，“你们可以暂时待在我这里。后面那个小隔间，以前堆杂物，收拾一下能住人。吃喝我管，但别指望太好。作为回报，第一，这铁盒子如果我能找到方法安全打开，里面的东西，我要优先挑选我认为有价值的技术资料或组件，当然，会给你们留下相应的部分或者折算成其他物资。第二，在你们离开前，或者我帮你们摆平霍格之前，得帮我干点活。看你用枪的手法，不是生手，我需要有人帮我跑腿、警戒，偶尔处理点‘小麻烦’。这小丫头……”他看了一眼小虫，“看样子挺机灵，手脚也利索，可以帮我整理零件，打打下手。怎么样？”
这条件不算苛刻，甚至可以说相当公道。在废土，提供庇护、食物和安全，所要求的回报往往残酷得多。
凯斯看向小虫，用目光询问。小虫再次点了点头。对她而言，能有个相对安全的角落，有东西吃，不用立刻面对荒野的死亡威胁和追兵的枪口，已经足够。
“我们同意。”凯斯说。
“很好。”扳手满意地点点头，从工作台下翻出两个还算干净的金属杯子，从炉子上的破铁锅里舀出两勺浓稠的糊状物，递给他们，“先吃点东西，压压惊。然后去后面收拾一下休息。霍格的人估计还在上面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但不敢随便下来。这里是我的地盘，有我的规矩。明天开始，我告诉你们需要知道的事情，还有……你们的第一件工作。”
食物的味道很一般，但温热、实在，足以安抚紧绷的神经和空虚的肠胃。坐在这个堆满破烂却充满奇诡技术感的地下空间里，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属于断桥镇地下的各种低沉声响，凯斯知道，他们踏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复杂的局面。铁盒子的秘密、霍格的追捕、“守桥人”的势力、眼前这个神秘而精明的年轻人“扳手”……还有那个始终悬在头顶的、来自“核心”的阴影，所有线索和危险，都在这座横跨裂谷的断桥之下，交织纠缠。
但他们至少暂时有了一个落脚点，一个盟友（暂时的），和一丝喘息的机会。在废土，这就足够了。至于明天，和明天之后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凯斯喝下最后一口糊糊，感受着胃里传来的暖意，握紧了拳头。无论如何，他要活下去，也要让小虫活下去。铁盒子的秘密，或许是他们未来的关键，也可能将他们拖入更深的深渊。但现在，他们别无选择。夜还很长，断桥镇的喧嚣，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