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金属地面如同暴风雨中的甲板般剧烈起伏。凯斯一把抓住几乎被甩出去的小虫,另一只手死死扣住墙壁上一处凸起的管道接口。瑞恩则蜷缩在地,双手抱头,银光不受控制地从他全身毛孔中渗出,将他映照得像一个即将破碎的光茧,痛苦的嘶吼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警报和结构呻吟声中。
“外部屏障完整性下降至47%……39%……定向能量武器阵列过载……衍生体突破第一防御圈……”
冰冷的系统合成音无情地播报着毁灭的倒计时。
“宁芙!报告情况!”凯斯对着便携屏幕大吼,屏幕上的宁芙虚影剧烈闪烁,几乎难以维持人形。
“空间……结构正在崩溃!‘吞噬者’衍生物……一种巨大的、具有空间吞噬特性的生物质……正在从外部侵蚀‘汇聚点’的外壳!我们所在的内部区域……时空曲率也开始极端波动!”
便携屏幕的角落,宁芙强行投射出一幅模糊的外部模拟图像——那并非漆黑的太空,而是一片无法形容的、蠕动的“虚无”,仿佛宇宙本身被撕开了一个伤口,伤口中翻涌着非物质的黑暗,这黑暗正如同活物般,一点点蚕食着“汇聚点”巨大的金属结构。任何接触到这黑暗的物体,无论是小行星碎片还是“汇聚点”自身的装甲,都无声无息地湮灭、消失。
真正的灭顶之灾!
凯斯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看向那扇虚掩的巨大门扉,门后球形空间内,“核心”的光芒已从幽蓝转变为一种濒危的、不稳定的赤红,周围破碎的虚空景象更加狂乱地闪烁,甚至开始向门内渗透出扭曲的光影。
回家之门?现在那里看起来更像是直通地狱的入口!
“必须……启动桥梁……”瑞恩挣扎着抬起头,银色的血液从他鼻孔和眼角渗出,让他看起来凄厉无比,“钥匙……在我……里面……”
“启动什么桥梁?怎么启动?!”凯斯冲到他身边,抓住他的衣领,“你会死的!你看不出来吗?这系统要的不是钥匙,是祭品!”
瑞恩的瞳孔中,银光与残存的人性激烈搏斗,他猛地抓住凯斯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不启动……所有人……都会死……吞噬……一切……这是……唯一的……路……”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仿佛某种沉睡的本能正在压倒他个人的意志。
“哥哥!”小虫尖叫着指向他们来时的通道方向。
凯斯扭头望去,只见通道深处,那片苍白的照明光带正一片接一片地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缓慢蔓延的、粘稠的黑暗!这黑暗并非没有光线的黑,而是一种更具侵略性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和希望的“存在”!金属墙壁和地板一旦被这黑暗触及,便如同被强酸腐蚀般迅速消融、瓦解!
“衍生体的侵蚀……进入内部了!”宁芙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音,“物理规则正在被改写……我们无法对抗这种层级的……”
逃!必须立刻逃离这个即将被彻底吞噬的通道!
凯斯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扇通往“核心”球形空间的大门。留在这里是等死,冲向那片空间结构混乱的区域是九死一生,但或许……还有一丝渺茫的生机?瑞恩口中的“桥梁”和“稳定路径”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尽管这希望建立在可能牺牲瑞恩的基础上。
道德和生存的本能在他脑中疯狂撕扯。牺牲瑞恩,可能打开生路,但他将永远背负着用他人生命换取自己生存的枷锁。不牺牲瑞恩,他们可能几分钟内就会和这个遗迹一起,被那无法理解的“吞噬者”化为虚无。
没有时间犹豫了!
“走!”凯斯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嚎,一把将小虫扛在肩上,另一只手拽起几乎无法站立的瑞恩,用尽全身力气,冲进了那扇巨大的门扉,踏入了那个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球形空间!
一进入这个空间,凯斯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这里的物理法则似乎真的失效了。他感觉不到明确的重力方向,身体轻飘飘的,却又被无形的力量拉扯。视线所及,近处的金属平台和远处狂暴的“核心”之间的距离感完全错乱,时远时近。耳边是“核心”能量过载的刺耳尖啸和空间被撕裂的诡异嗡鸣。
最可怕的是那些无处不在的空间碎片——一块燃烧的恒星表面景象可能突然出现在身边,散发出足以将人瞬间气化的高温;一片冰封的世界碎片可能从头顶掠过,带来绝对零度的寒意;甚至能看到一些难以名状的、巨大的阴影在破碎的虚空中游弋,投来漠然的“目光”。
这里比外面的通道危险百倍!
“稳定路径……在哪里?”凯斯对着瑞恩大吼,声音在扭曲的空间中传播变得怪异。
瑞恩眼中的银光剧烈闪烁着,他抬起颤抖的、闪烁着银辉的左臂,指向“核心”底部那扇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光门。“需要……钥匙共鸣……引导能量……”
他话音未落,一道无形的空间裂缝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凯斯身旁,裂缝边缘闪烁着危险的彩光。凯斯甚至来不及反应,肩上的小虫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千钧一发之际,瑞恩猛地将凯斯推开!那道空间裂缝擦着瑞恩的左臂掠过,他手臂上的银光与裂缝的能量发生剧烈碰撞,发出刺眼的闪光和爆鸣!瑞恩闷哼一声,左臂上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但流出的不是红色的血液,而是更加浓郁的银色光粒!
“瑞恩!”凯斯惊魂未定。
“没……时间了……”瑞恩的脸色惨白如纸,但他眼中的银光却更加凝聚,仿佛回光返照般,某种古老的意志正在他体内彻底苏醒。“跟我来……我知道……路……”
这一刻,瑞恩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的迷茫、痛苦和脆弱几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与周围环境隐隐契合的古老气息。他不再需要凯斯搀扶,虽然步伐依旧虚浮,但却沿着一条看似绝无可能通行的、由不断闪现又消失的空间平台组成的诡异路径,向着狂暴的“核心”走去。
他的左臂高举,银色的光芒如同灯塔,所过之处,那些狂乱的空间碎片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稍稍排开,形成了一条极其不稳定、但勉强可以通行的“小径”!
这就是他说的“引导能量”?他在用自己作为“钥匙”的本源力量,强行稳定出一条通往“核心”的路径!
“跟上他!”宁芙急促地提醒,“他的能量正在急剧消耗!这种状态维持不了多久!”
凯斯不再犹豫,紧紧跟着瑞恩的脚步,踩上那些时隐时现、仿佛由光线构成的平台。每一步都踏在生死边缘,下方就是那片吞噬一切的混乱虚空。小虫死死闭着眼睛,把脸埋在凯斯的背上,不敢再看。
这段路程并不长,但在极度的紧张下,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凯斯能清晰地看到,瑞恩每前进一步,他身上的银光就黯淡一分,他的身体就变得更加透明,仿佛真的要化作纯粹的能量消散。他的步伐开始踉跄,身体微微摇晃。
终于,他们抵达了“核心”底部一个相对较大的圆形平台。平台中央,就是那扇约三米高的椭圆形光门。光门散发着柔和的、稳定的白色光芒,与周围狂暴的赤红能量和破碎虚空形成鲜明对比。门内是一片深邃的、望不穿的纯白,仿佛通向另一个世界。
而在光门前方,有一个突起的石柱(或者说是一种类似水晶的材质),石柱顶端,有一个清晰的、手掌形状的凹槽。
“就是……这里……”瑞恩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他转过身,看着凯斯和小虫,脸上露出一个极其复杂的神情——有解脱,有遗憾,有一丝属于“瑞恩”这个个体的眷恋,但更多的,是一种履行古老职责的决然。
“钥匙……归位……”他看向那个手掌凹槽。
“不!瑞恩!”凯斯冲上前,想要抓住他。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至少曾经是)活生生的人,就这样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回家”希望而献祭自己!哪怕这希望是唯一的生路!
但瑞恩的动作更快。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自己的左手,精准地按在了那个凹槽之中!
“以守望者之名……权限确认……启动最终协议……‘方舟之门’……开启……”瑞恩用一种古老而庄严的语言吟诵着,凯斯听不懂,但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悲壮与决绝。
刹那间,瑞恩整个人爆发出无法直视的炽烈银光!这银光如同液体般,迅速流入石柱,顺着平台上刻画的复杂纹路,向着那扇光门蔓延!同时,整个“核心”的狂暴能量仿佛找到了宣泄口,赤红色的能量流如同百川归海,疯狂涌向光门!
光门的光芒骤然变得无比耀眼、稳定!门内的纯白开始荡漾起水波般的涟漪,一个清晰的、稳定的通道正在形成!
而瑞恩的身体,则在银光尽数注入石柱后,如同风中的沙雕般,开始迅速消散。从按在凹槽的手掌开始,化作点点银色的光粒,飘散开来。
“回家……”在彻底消散前,瑞恩最后看了凯斯和小虫一眼,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属于他自己的微笑。然后,他彻底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瑞恩!!!”小虫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