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最后一丝杂音湮灭,只留下死寂的黑。避难所内,沉重的呼吸声被无限放大,每一次吸气都像拉扯着绷紧到极限的弦。绝望和猜疑如同实质的毒雾,迅速弥漫开来。
里克的手指猛地扣紧了枪托,骨节发白。他没有再看黑掉的屏幕,而是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转向observer,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先前那一点点微弱的期盼已彻底冻结,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汹涌的怒火。
“它们很少设伏。”里克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它们更喜欢直接碾过来,用绝对的火力把我们像虫子一样拍死。节省能量,高效屠杀。这才是它们的风格。”
他向前踏了一步,金属靴底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为什么今天不一样?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偏偏是凯拉的小队?他们去的区域相对安全,我们上周才清理过附近的铁虫子残骸!”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质问,“为什么它们好像提前知道了他们的路线,他们的目标,布好了口袋等着?”
伊芙琳的脸色同样难看,她下意识地挪动脚步,和里克形成了隐约的夹击之势,目光死死锁住observer,烧伤的疤痕在昏暗光线下扭曲着:“你…你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一路上真的没被任何东西跟踪?”
连那个一直沉默的年轻人,也握紧了手中简陋的激光焊枪,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敌意。
压力如同实质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着observer。他感到自己后颈的接口在发烫,Ax-07冰冷的逻辑流试图平复他飙升的肾上腺素和心率,但人类部分的惊惧和一丝愧疚感仍在翻腾。他知道里克的怀疑合情合理,时机巧合得令人绝望。
他必须解释,但不能暴露Ax-07和银色纪元的连接。那会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些幸存者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撕碎或驱逐出去。
“我没有被跟踪。”observer开口,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尽管他能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的跳动,“我利用了一条废弃的维护通道,那条通道的入口被塌方掩埋了大半,我花了很大力气才挖通。‘银狗’或者‘铁虫子’的体型很难通过。我确信我是唯一的活物通过那里。”
他顿了顿,迎向里克的目光,毫不退缩:“至于它们为什么改变策略…我不知道。但第七深井的监测日志显示,‘银狗’的行为模式并非一成不变。当它们认为某个目标具有极高优先级,或者感知到某种它们无法理解的‘异常’时,它们会采取更…‘精细’的战术。比如,试图捕获而非毁灭。”
他巧妙地将“银色纪元可能对我感兴趣”这个事实,包装成了深井观测到的普遍现象。
“异常?什么异常?难道是你?”伊芙琳逼问。
“可能是我。”observer承认了这一点,这反而是最安全的解释,“一个本应被困死在地下深处的深井操作员突然出现在地表,这本身就是一个异常事件。或者…”他话锋一转,指向那块金属片,“…也可能是它们感知到了这个——‘倾听者’的标识。这或许触发了它们的某种深层协议。”
这个推测合情合理,暂时分散了部分火力。幸存者们对“银狗”那些无法理解的底层逻辑和协议早有体会。
里克的眼神依旧冰冷,但那股立刻就要爆发的怒火稍微压抑了下去,变为了更深沉的忧虑和警惕。他看了一眼摩根。
老摩根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话,他只是低着头,用粗壮的手指一遍遍擦拭着那块金属身份牌,仿佛那是唯一的真实。直到此刻,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observer脸上。
“争论他是不是引来了狗,没有意义。”摩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狗已经来了。味道已经散出去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是待在这里,等着它们顺着味道摸到我们的巢穴,把我们一起堵死在里面…还是做点什么。”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被情绪左右的众人。
是啊,无论observer是不是原因,凯拉小队的遇伏都意味着“锈链”的藏身处可能已经暴露或即将暴露。银狗展示了它们的新战术,下一次,炮火就可能直接倾泻到避难所大门上。
“我们不能放弃凯拉他们!”年轻的男孩突然喊道,声音带着哭腔,“也许…也许还有人活着!”
“活着?”伊芙琳冷笑一声,带着痛苦的尖锐,“你没看到最后那道白光吗?那是银狗的能量步枪齐射!他们完了!”
“但也有可能被捕获。”observer轻声插话,引用了自己刚才的说法,“如果它们认为有情报价值…”
里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妈的!所以我们现在不仅要担心自己被端了老窝,还得想着去可能已经变成陷阱的伏击点看看有没有倒霉蛋侥幸没死透?”
“排水主管道入口…”摩根沉吟着,目光投向角落里一张沾满油污的纸质地图,“那里结构复杂,有很多废弃的支线和维护井。如果当时反应够快,也许有人能躲进深处…银狗的大型单位进不去那些窄道。”
一丝微弱的希望重新燃起。
“我们需要情报。”observer顺势说道,这是他融入并取得信任的关键一步,“我们需要知道银狗为什么在那里设伏,是不是真的与我们…或我有关。也需要确认是否有幸存者。这能帮助我们判断现在的危险等级。”
他主动请缨:“我对地下结构很熟悉,我可以去。”
里克和伊芙琳都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刚被他们怀疑的“古董”会主动提出前往最危险的地方。
“你?”里克怀疑地打量着他,“你连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
“我有这个。”observer抬了抬手腕上的多功能探针发射器,“深井的标准配置,用于环境探测和小规模工程作业,必要时也能自卫。而且,我的感官经过强化,对能量残留和细微震动更敏感,更适合侦察。”
这半真半假。感官强化是Ax-07连接带来的副作用之一。
摩根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点了点头:“好。你去。但不是你一个人。”他指向那个沉默的年轻人,“诺亚,你跟他去。你熟悉那片区域的地面路线和最近的避难所入口。记住,你们的任务是侦察和确认,不是送死。有任何不对,立刻撤退。两个小时后,无论有没有结果,都必须返回。”
名叫诺亚的年轻人脸色一白,显然极度恐惧,但还是咬了咬牙,重重地点了下头。
“里克,你带两个人,去二号预警点建立掩护火力。如果狗群被引出来,你们负责接应他们撤退。”摩根继续下令,恢复了老兵的果断,“伊芙琳,检查所有出口防御,启动一级警戒。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命令迅速下达,压抑的恐慌被暂时转化为行动力。人们开始忙碌起来。
诺亚递给observer一把锈迹斑斑但看起来保养得不错的脉冲手枪和一个简易的呼吸过滤器:“拿着…希望你用不上。”
observer接过武器,冰冷的触感从手心传来。他最后一次检查了探针发射器和Ax-07的链接状态——稳定,但那个冰冷的坐标和“寻找基岩”的指令依旧顽固地悬浮在他的意识深处。
他跟着诺亚走向一条狭窄的逃生通道出口。身后,里克低沉的声音传来:
“听着,古董。如果你耍花样,或者把狗引过来…我会第一个崩了你。”
observer没有回头。
“明白。”
厚重的金属门缓缓滑开,一股混合着辐射尘、铁锈和某种化学制剂恶臭的风灌了进来。门外是更加深邃的黑暗,只有远处爆炸的火光偶尔映亮扭曲的金属残骸和高耸的废墟剪影。
他深吸了一口这污浊的空气,踏出了相对安全的避难所。
猎物的气息已经散开。
而猎人,或许不止一方。
他们现在要做的,是反向潜入猎场,试图从猎犬的利齿下,窥探真相或抢夺残骸。
厚重的金属门在身后合拢,将避难所内压抑的紧张和人类的气息彻底隔绝。瞬间,外界的声音被放大——风声在废墟间穿梭的呜咽,远处能量武器交火的沉闷轰鸣,还有某种更细微、更令人不安的、仿佛金属疲劳到极致即将断裂的呻吟,无处不在。
辐射尘的味道混合着浓重的臭氧和某种有机质腐败的恶臭,即使隔着呼吸过滤器,也顽强地钻入鼻腔。诺亚的动作明显变得紧绷,他像一只受惊的狸鼠,几乎是贴着墙根的阴影移动,每一步都轻巧而谨慎,不断左右张望。
observer紧随其后,他的强化感官如同无形的触须向四周蔓延。Ax-07提供的神经接口将大量环境数据流注入他的意识:空气振动的异常频率、远处热能信号的轮廓、脚下混凝土的应力读数…信息洪流足以让普通人发疯,但他经过训练(或者说改造)的意识能从中筛选出关键点。
没有idiate威胁。至少百米内没有大型热源移动。
“这边。”诺亚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声吞没。他指向一条被巨大管道和坍塌的混凝土块半掩的向下坡道。坡道深处漆黑一片,散发着潮湿的铁锈和污水沉淀物的味道。
这就是通往三号排水主管道系统的众多入口之一。
他们一前一后潜入黑暗。城市地表的声音迅速衰减,被一种更压抑的、来自地底深处的寂静所取代。诺亚打开头盔上的照明灯,光束在布满黏滑苔藓和锈蚀的管壁上晃动,投下扭曲跳跃的影子。
observer没有开灯。他的夜视能力和热感应视觉在黑暗中提供了更清晰的视野,而且不易暴露。他看到管道内壁布满了深刻的爪痕和能量武器灼烧的焦黑印记——新旧交错,显示这里并非安全通道,而是经常被争夺的战场。
“凯拉他们…是沿着主管道向旧净水厂方向去的。”诺亚一边小心地避开一滩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积液,一边低声解释,“大概深入一公里左右,有个比较大的汇流井,那里通常比较干净,我们有时会在那附近交换物资。”
observer默默点头,他的听觉捕捉到极其细微的滴水声,以及…从更深处传来的、一种规律性的、轻微的金属刮擦声。
不是自然的声音。
他猛地抬手,示意诺亚停下。
诺亚瞬间僵住,呼吸屏住,紧张地望向他。
observer侧耳倾听,Ax-07将听觉信号放大并过滤背景噪音。那刮擦声…很轻,很有节奏,像是某种东西…或者某人,在粗糙的金属表面上缓慢地、艰难地移动。
还有…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喘息?
“前面…有动静。”observer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是气流声,“不是战斗的声音。像是…有人。”
诺亚的眼睛在头盔照明下猛地睁大,闪过一丝希望,但立刻被更深的恐惧覆盖:“陷阱?”
“不知道。跟我来,保持距离,灯光调暗。”observer命令道,他自己则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向前潜行。
越往里走,管道内的战斗痕迹越发密集和新鲜。墙上有大量能量武器srcharks,地上散落着灼热的金属弹壳(属于幸存者们的简陋武器)和几块闪烁着不正常电弧的银色金属碎片——是银狗的装甲。空气中有浓重的臭氧和金属蒸发的味道,混合着一丝…血腥味。
刮擦声和喘息声越来越清晰。
拐过一个弯道,眼前是一个相对开阔的汇流井空间。数条不同大小的管道在此交汇,中间是一个凹陷的集水区,如今只剩下一层恶臭的淤泥和废弃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