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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根须之印(1 / 2)

血月如一只巨大、腐烂的眼球悬垂于天穹,散发出的猩红光柱笔直而霸道,像神的矛尖刺入青溪镇后山连绵的黑暗轮廓。槐花甜腻的香气混合着浓稠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在闷热无风的空气里凝结成一层油腻的尸衣,沉沉地压在每个人心头。大地传来了一种奇异的悸动,细微的震动顺着脚底传入脊椎,如同地底深处某个庞然巨物迟缓而有力的心跳,每一次搏动都让陈默胃袋痉挛。

赵桐老警长带着几个人追了出来,惊惶未定地看着庭院中僵立的陈默,又顺着他死死盯住的方向望向远处那撕裂夜空的血色光柱。

“那……那是啥?!”一个年轻警员的声音劈了叉,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

赵桐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沟壑里填满了灰败的恐惧。他并非毫无联想,那血色光柱落下的方向……“向阳坡墓园……”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妈的!真是冲着那里去了?!”

陈默猛地转身,血月的红光映在他脸上,如同覆上了一层流动的、半凝固的血液。他的眼中再无丝毫惊惧迟疑,只剩下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集合所有人!带上能带的武器!枪!立刻封锁向阳坡所有上山的路口!”他的声音嘶哑却尖锐,穿透了压抑的夜,“马上!镇上所有人立刻回家锁门!谁出来格杀勿论!通知上级,不管用什么方法,让特警、驻军立刻支援!就说……就说有大规模恐怖袭击发生!别他妈管信不信了!”

混乱与命令瞬间爆发。警笛再次凄厉地撕裂死寂,比任何一次都更显仓惶绝望。小镇被彻底惊醒,灯光在恐慌中一盏盏亮起,又在更深的恐惧下被迅速熄灭,整条街道只剩下警灯旋转的、病态的红蓝光影在墙壁上疯狂涂抹。

陈默没等车开稳就直接扑向后座装备箱,粗暴地拖出一个沉重的防暴枪盒。他甩掉身上妨碍动作的警服外套,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往战术背心上塞弹匣,手电筒,强光手电弹……冰冷坚硬的金属在血月光下泛着残酷的光泽。赵桐喘着粗气跳进副驾,手里紧握着一支老旧的霰弹枪,看向陈默的眼神复杂莫名。

警车引擎发出濒死般的咆哮,冲上通往山脚的土路,后面仅有的几辆所里的车也歪歪扭扭地跟上。轮胎在颠簸中疯狂摩擦地面,每一次跳跃都像撞击在心脏上。越靠近山脚,那股混杂着甜腻槐花香的铁锈腥气就越发浓烈,几乎凝成实体。空气粘稠得仿佛带着重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半凝固的血水混合物。

“血……好多血……”开车的警员声音发颤,挡风玻璃被溅上几点暗红色的污渍。路边的野草被大片大片地压倒、浸透,黏稠的暗红色一路延伸,如同一道道丑陋可怖的疮疤,蜿蜒指向漆黑的山林深处。

陈默的心沉入冰谷。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或者留给他们所有人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他猛地推开车门,跳下尚未停稳的车子,端起沉重的防暴枪,枪托死死抵在肩窝,那冰冷坚硬的触感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

“留一组人堵死山脚!其他人,跟我上!”吼声在沉闷而悸动的夜里显得单薄,却又带着某种破釜沉舟的惨烈。赵桐跟在他身侧,霰弹枪的枪管微微颤抖,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摇曳如鬼影的林木。

上山的路早已被疯狂滋长的植物遮蔽。黑暗中,无数原本柔软的藤蔓似乎变得异常粗壮、坚韧,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湿滑质感,绊扯着靴子。低矮的灌木枝条像隐藏的、带着倒刺的触手,不时抽打在脸上、手臂上,留下一道道细小却火辣辣的划痕。脚下不再是泥土,而是被暗红色液体完全浸透的烂泥潭,每一步下去都发出“噗呲”的粘腻声响,鞋帮被完全淹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杂着草木腐败的气息,猛烈地冲击着嗅觉,几乎让陈默呕吐出来。

空气越发厚重,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那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搏动感愈发清晰有力——“咚…咚…咚…”仿佛整个山体都变成了一个硕大无朋的、搏动着的胎盘。陈默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脚底板微微发麻的震颤。血月的光芒透过稀疏的树叶缝隙投下诡异的红影,光影中弥漫着极微小的、血雾般的颗粒,悬浮不散。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加速迈步,沉重的枪械拉扯着肌肉的每一根纤维。

就在这时,身旁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叫。一个年轻的警员摔倒在浓密的蕨类丛中。他惊惶地试图撑起身体,手上却猛地从厚厚的、湿润的腐殖层里抓出一把黏糊糊的、条状的东西!那东西暗红发黑,带着温热的黏性,在血月光下微微蠕动了一下!

“蛇!?”年轻警员吓得魂飞魄散,用力甩手。

“别动!”陈默厉声喝道,强光手电瞬间聚焦过去。

那不是蛇。

是一截手指。沾满污泥血污、僵硬肿胀、指节扭曲。断口处参差不齐,撕裂的皮肉翻卷着,白色的骨茬依稀可见。指甲缝里塞满了墨绿色的苔藓和湿土。

胃液猛地涌上喉头,陈默硬生生咽了回去。环顾四周,在那片湿润的烂泥地和蕨类植物的阴影里,更多的惨白轮廓在血光下若隐若现——那是破碎的衣物残片,那是被染成暗红色的手骨片段,那是一个踩上去才知道的、深陷在泥土里的半张面皮轮廓……无数细小的红色根须如同贪婪的血管,从湿润的泥土中悄然探出,缓慢而执着地缠绕上这些新鲜的碎片,仿佛在汲取着最后的养分!

这里成了一个巨兽进食后的血腥残羹之地!邮差小刘消失的那一大滩血,那所谓的“新鲜礼物”,它的残骸早已被拖入这片山林,成为这方土地下复苏之物的第一批祭品!

“走!”陈默的声音因巨大的冲击而嘶哑,强光手电光束剧烈颤抖着扫向前方更加黑暗的山路。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每个人的心脏,但也激发出绝境中最后的本能——向前!必须向前!停在这里就意味着成为下一堆滋养大地的碎片!

队伍在令人窒息的恐惧和血腥中艰难推进。荆棘撕扯着衣物和皮肤,每一次踩踏烂泥都像是在涉过血肉沼泽。血月光透过越发稀疏的树冠缝隙,不规则地洒落在泥泞小径上,如同一滩滩未凝固的血泊。

“砰!哗啦——!”

一声突兀而巨大的断裂轰鸣骤然炸响!来自队伍左前方!紧接着是痛苦的惨叫和沉重的、枝干砸落的沉闷声响!

“谁?!”陈默和赵桐枪口瞬间调转。强光光束如同利剑刺破黑暗。

只见左前方十几米处,一颗碗口粗的歪脖子老槐树根部仿佛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撕裂、折断!庞大的树身朝着一旁压倒,砸翻了另一片低矮灌木。而刚刚走在那里的一位警员,半边身子被粗壮的、突然倒塌的树干狠狠砸中并压在了泥泞里!他一条腿的角度扭曲得可怕,剧痛让他面孔扭曲变形,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

“救人!快!”赵桐立刻吼道,就近几人慌乱地冲过去试图抬起那沉重的树干。

陈默却猛地一滞,身体骤然紧绷!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棵老槐树断裂的根部——断口处不是新鲜的木质纹理,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深褐色!如同血液凝结干涸后的颜色!更恐怖的是,几条粗如手臂、带着湿滑黏液和诡异暗红色纹理的根须,如同活物的触手般从那断裂的、深褐色的创口处缓缓蠕动伸出!它们在血月光下散发着不祥的光泽,末端还在抽搐般一张一合,如同寻找猎物的口器!

这绝不是自然断裂!是那深埋于地下的东西……它的触须已然探出了地表!它在感知!它在攫取!它在清除干扰?!

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将陈默从头到脚淋透!他猛地朝赵桐和那几个救人的警员厉声嘶吼:“别碰!退!快退开!”

几乎同时,他手中的防暴枪对准那几条蠕动的暗红根须,狠狠扣动了扳机!

“砰——!”

沉闷的巨响撕裂山林死寂!特制橡胶弹头裹挟着巨大的动能狠狠砸在一条粗壮的根须正中!

“噗叽!”

一声极其恶心的爆裂声响起。被命中的根须剧烈痉挛扭曲,前端如同烂柿子般炸开!大量浓稠、散发着强烈腥甜和腐土混合气息的暗褐色汁液爆射出来,溅在旁边的树干和泥土上,“滋滋”作响,冒出细小的白烟!

另外几条根须仿佛被剧痛激怒!猛地加速蠕动,如同狂舞的巨蟒,带着凄厉的风声,狠狠地扫向那几个靠得最近的警员!

“妈呀——!”一个警员躲闪不及,直接被一条粗壮的根须抽中胸口!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数米,狠狠撞在一颗树干上,发出骨骼碎裂的闷响!

“打!打它!”陈默一边嘶吼着再次装填,一边朝那些恐怖根须连续射击!“砰砰砰!”沉闷的枪声连续爆发。橡胶弹和特制的催泪弹混合着射向那几条狂舞的根须,爆炸出浓烈的、呛人的白色烟雾!

浓烟中根须狂舞抽打,石块泥土飞溅。场面瞬间陷入极度混乱和惨烈!惨叫声、枪声、撞击声、根须拍打空气的爆响混合在一起!

“撤!快撤!别他妈挤在这!”赵桐声嘶力竭,霰弹枪喷出巨大的火焰!数不清的钢珠如同金属风暴倾泻在一条横扫过来的根须上,打得它汁液横飞,痉挛着缩回一点。

这短暂的空隙救了剩下几人一命。他们连滚带爬,甚至顾不上那个被树砸断腿的同伴和那个生死不知被抽飞的警员,惊恐万状地向来路仓皇退去。

陈默一边射击压制那些再次涌出浓烟的狂怒根须,一边迅速后退。他目光死死锁住那断裂的老槐树根部,在浓烟和混乱的强光晃动下,隐约看到树根底部、泥土深处,更多的、更加粗大的暗红色脉络在疯狂蠕动、交织!如同地底深处某个怪物正在觉醒伸展的巨爪!

“走!老赵!”陈默对着还在坚持掩护的赵桐大吼。

赵桐咬牙又开了一枪,迅速转身跟上后退的陈默。两人飞快地后撤,直到退出一段距离,浓烟和疯狂的根须暂时脱离了攻击范围。喘着粗气回头望去,那片混乱区域只剩下烟尘弥漫和伤者痛苦的呻吟。而那些受伤缩回的根须,似乎正缓缓地、带着粘液重新缩回那深褐色的树根断口……仿佛刚才的杀戮只是一场短暂的、狩猎的余兴。

陈默的防暴枪口冒着微烟,空气里硝烟、催泪瓦斯的辛辣和浓烈的血腥腐甜味混合在一起。他感到一阵虚脱,不只是体力的消耗,更有面对未知恐怖带来的巨大精神冲击。那地底的东西……它的爪牙……已经突破地面,开始主动攻击了!

手机在裤袋里疯狂震动。屏幕亮起刺眼的白光,显示时间:1点零7分。屏幕上还有一条刚刚收到的新信息,时间就在一分钟前。发送人,赫然是早已死去几天的……刘强!

陈默的心猛地沉到了底谷,几乎失手将手机扔掉。他颤抖地点开那条信息。

屏幕上只有一行字,一个精准的定位坐标。位置,清晰地指向——向阳坡墓园深处!

而更让陈默头皮几乎炸开的是,那定位点的地图标识旁,一个鲜红色的、扭曲复杂的圆形标记正缓缓旋转——那标记的形状,与他童年时在叔公那本阴森发霉的古卷上翻看到的、关于祭坛的某个象征图腾,一模一样!

叔公……不,是那个东西!它不仅在引诱他过去,更在清晰地展示它的标记!那标记仿佛带着冰冷的意志,透过屏幕刺入他的眼球,带着一种宣告主权的仪式感。那冰冷的骨质戒指再次在掌心灼热起来,仿佛与那屏幕上的血色漩涡遥相呼应,发出无声的低语。

“陈队……”赵桐喘着粗气,满脸烟尘血迹,凑过来看了一眼屏幕,浑浊的眼睛骤然瞪大,剩下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只剩下嘶嘶的倒抽冷气声。远处的血月光柱更加黏稠了,山体深处那沉重的心跳声,仿佛就在耳边擂响。

陈默猛地攥紧了手机,骨节因用力而发白,指尖几乎要嵌入冰冷的金属机身。血月定位坐标的图钉如同恶毒之眼,在屏幕上幽幽旋转。他猛地抬头,望向那光柱射入的、吞噬了整座后山的黑暗。那里,不再仅仅是恐惧的目标,更是深渊向他张开的、无法逃避的巨口。

“都别跟来了!”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却比之前的嘶吼更让人心头发寒,“你们,立刻带着伤员撤到山下封锁线!守住山脚!无论山上发生什么,绝对!绝对不准任何人再上来!违者……就地击毙!”

赵桐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你想干什么?!一个人去送死吗?那是……那是邪魔!你一个人顶个屁用!”他的手也在剧烈地颤抖。

陈默甩开他的手,眼神如同淬火的钢钉:“我不是去送死……老赵。”他顿了一下,声音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绝望,“我是去结束它。”他的左手下意识地按在胸前战术背心的口袋里——那里紧紧贴着那枚灼热无比的骨戒。“我姓陈……这件事,只能姓陈的才能结束。”他抬手指了指屏幕上那个缓缓旋转的血色标记,“它点的名。是诅咒……也是钥匙。”

赵桐死死盯着他,脸上的皱纹因恐惧和激动而扭曲。他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他知道陈默身上背负着什么,那“陈”姓在这片土地上曾有过的、古老而讳莫如深的历史。那些横死的脸,那血月,这复苏的根须……一切诡异的核心,似乎真的都指向了那个被遗忘的姓氏。他颓然放下手,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疯子……都是疯子!祖宗造的孽……”

陈默不再说话,深吸一口充满了血腥、硝烟、腐甜和泥土气息的致命空气,猛地转身,如同扑向宿命的幽灵,端着沉重的枪支,独自一人冲进了前方那片被血月笼罩、盘踞着恐怖根须、充斥着低回心跳声的、更加浓稠粘腻的黑暗。槐花的香甜在此刻,是地狱送来的请柬。

他的身影在血月映照下投下长长的、摇曳的孤影,迅速被蠕动的林木和黑暗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