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带着咸腥气,卷过龙湾舰坞。
巨大的蒸汽铁甲舰“破浪号”如黑色山峦,静静泊在深水区。舰体两侧,新铸的炮口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岸边,三百名新募水手列队站立,鸦雀无声,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哗哗声,一下下敲在人心上。
林牧之站在临时搭起的木台上,目光如尺,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
年轻,黝黑,眼神里有好奇,有惶恐,更多的是对未知深海的一丝畏怯。这是一群刚从田埂、渔船上走下来的汉子,离合格的水兵,还差得远。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浪涛。
开始吧。
郑知远一身利落短打,大步走到队列正前方,脊梁挺得笔直。他无需扬声,那股经年沙场磨砺出的煞气,已让躁动的队伍瞬间肃静。
他目光锐利如鹰隼,猛地喝道。
石猛!
到!
一个敦实汉子应声出列,额头冒汗,手脚略显僵硬。他是这批水手里手脚最麻利的,但也仅止于此。
郑知远指向不远处一架模拟炮座。那是工坊按图纸赶制的训练器,连炮膛的摩擦感都力求逼真。
装填,目标,三百丈外浮标!
是!
石猛冲到炮位,抱起训练用的圆筒弹体,手忙脚乱地塞向炮口。咣当一声,弹体卡在入口,进不去,出不来。他脸涨得通红,双臂青筋暴起,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随即在郑知远冷冽的目光下戛然而止。
停!
郑知远上前,一把拨开石猛。自己俯身,单臂托住弹底,手腕一旋,一送,动作流畅如呼吸,弹体悄无声息地滑入炮膛。他直起身,看向满脸羞愧的石猛,也看向所有水手。
海上颠簸,敌炮轰鸣,你们可能只有一次机会。这一次,是生,是死?是击沉敌舰,还是葬身鱼腹?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众人心上。
练!往死里练!练到你们闭着眼,手比脑子快!
林牧之走下木台,在队列间缓步穿行。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看到一个年轻水手因紧张而不停吞咽口水,手指反复捻着衣角;看到另一个在模拟攀爬绳网时,因恐惧而双腿微颤。
他走到石猛身边。石猛正对着那门不听话的炮较劲,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神里已有几分暴躁和沮丧。
林牧之伸手,轻轻搭在冰冷的模拟炮管上。
这铁家伙,不认识你石猛,也不认识我林牧之。它只认一样东西——熟练。
石猛停下动作,喘着粗气抬头,眼里布满血丝。
侯爷,俺……俺笨!
林牧之摇头。
不是笨,是生。赵铁柱第一次打铁,也烫过手。郑将军第一次握刀,也砍偏过。怕吗?
……怕。石猛老实承认,声音闷闷的,怕这大家伙,更怕……误了大事。
怕,不丢人。林牧之语气平和,丢人的是,因为怕,就不敢再碰它。想想你们为什么站在这里。
他声音微微提高,不仅是说给石猛听。
是为了让你们的爹娘、妻儿,不用再怕海上的强盗!是为了让你们打出去的每一炮,都能换来寒川,换来昭明今后的安宁!
人群里,一些人的眼神渐渐变了。那畏怯的深处,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午后,训练暂歇。水手们围坐在一起,啃着干粮,低声交谈。话题从家里的田地、海上的渔汛,慢慢转到了白天的训练,以及那位年轻的侯爷。
你们说,侯爷图个啥?一个瘦小水手忍不住问,他那样的大人物,跟咱们一起泡在这海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