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抹残白在初阳下消融成水汽,顺着新修的石板路沟渠潺潺流向远方。城内万人空巷,喧嚣声浪几乎要掀翻刚刚挂上“昭明”牌匾的城门楼。
林牧之站在高处,青衫被风鼓动,机油印记淡了不少,眼神却比脚下融雪更清亮。
赢了。
雍京归降,皇甫嵩自戕,拓跋宏献上降表,连海上那个狡黠的岛津义久也遣使送来了称臣文书。这盘棋,从寒川县衙那张病榻开始,落子三百余章,终成天下共主。
可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一张粗糙图纸边缘,那是今早铁柱呈上的“蒸汽机车改进草图”。
主公!
郑知远大踏步上来,额角疤痕在日光下发亮,掌心还带着操练新兵后的汗湿。他按着腰间刀柄,声如洪钟。
各州节度使的贺表堆满了偏殿!那几个老顽固,现在一口一个“陛下”,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林牧之回头,看见他眼底压抑的激动。
知远,你说……这天下,真的稳了吗?
郑知远一愣,眉峰上挑。
北狄已降,倭寇臣服,中原士族被打断了脊梁骨!还有什么不稳?主公,该是享受胜利的时候了!
享受?
林牧之极轻地重复,瞳孔微缩。
你看那边。
他指向城外新建的铸铁厂,几缕黑烟正混入云端。
三天前,附近农户来报,说烟尘呛得孩子咳嗽,河沟里的水泛着怪味。我们赢了战争,可能不能赢过自己造出的怪物?
郑知远掌心汗意更重,一时语塞。
主公。
苏婉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素裙算盘依旧,耳尖却泛着操劳过度的淡红。她将一卷账册递上。
初步统计,战后重建需白银一千三百万两,这还不包括您计划中的全国学堂网络。国库……怕是撑不过今年秋。
她指尖攥紧算盘珠子,声调微扬。
而且,刚截获密报,海外那个“古国”的商船,最近频繁出现在我们东南海域,借口贸易,实则在测量水道!
林牧之接过账册,纸张边缘被捏出褶皱。
看来,新篇才刚翻开第一页。
庆功宴摆在昔日雍京皇极殿,如今更名为“议政堂”的大殿内。烛火通明,觥筹交错,投降的诸侯们说着言不由衷的奉承话。
林牧之坐在主位,酒未沾唇。
皇甫嵩临死前那句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林牧之,你用机器碾碎了千年礼法,可机器终会反噬其主!老夫在
主公?
赵铁柱凑近,工装上沾着新式锅炉的煤灰。他喉结滚动,反复检查着袖口一颗铜扣。
新式炮舰的龙骨已经铺好,就是……就是蒸汽机过热的问题还没彻底解决,我怕……
成了再说。
林牧之打断他,语气罕见地带上焦躁。他目光扫过堂下那些表面恭顺、眼神闪烁的旧臣。
铁柱,你记住,从今天起,我们最大的敌人不再是明刀明枪。
宴席散罢,已是深夜。
林牧之独自登上宫墙最高处。寒风凛冽,脚下是沉睡的庞大帝国,远方是漆黑无垠的海。
袖中图纸被捏得更紧。
主公。
婉清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将一件厚氅披在他肩上。她顺着他目光望去,声音轻柔却坚定。
您是在想皇甫嵩的诅咒,还是海外古国的威胁?
都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