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那场关于战略定力的风波,在林牧之坚定意志的弹压下,虽表面平息,但暗流依旧涌动。质疑的目光、紧缩的预算、以及民间若有若无的抱怨,都如同无形的绳索,束缚着“向更深领域进军”的脚步。然而,真正的开拓者,从不会因争议而止步。在工造总局会办大臣陈烁的力排众议和近乎偏执的推动下,在皇帝林牧之的默许与有限支持下,寒川历史上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远洋深海勘探队,在经历了无数次的方案修改、设备调试和人员遴选后,终于迎来了启航的时刻。
这支代号“潜蛟”的勘探队,其核心是一艘经过特殊改装的探险船——“探海号”。它并非“龙吟”级那样的庞然大物,船体更显粗短坚固,以适应可能遭遇的恶劣海况。船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巨大的、带有复杂齿轮和锁链的重型起吊绞盘,以及船尾安装的一具可收放的机械采样臂——这是工造司工匠们根据陈烁的构想,结合矿山机械原理,耗费心血打造出的初代海底作业设备。此外,船上还配备了改进的航海罗盘、测量绳、以及用于保存样本的密封箱和初步的水质检测工具。整个“探海号”看上去更像一个漂浮的工坊,充满了粗犷而实用的技术感。
勘探队的成员,是一群充满理想与冒险精神的“异类”。队长由资源清吏司那位最早预警钨矿危机的郎中周铁砚亲自担任,这位中年官员因长期与矿产打交道,面容黝黑坚毅,对资源匮乏有着切肤之痛,决心为帝国寻找到新的希望。副队长则是格致学院一位年轻的地质学者李青云,他痴迷于山海经等古籍中对海外仙山与奇珍的记载,坚信浩瀚海洋之下蕴藏着无限宝藏。队员中还包括数名经验丰富的航海官、精通机械的工造司匠师、以及一队负责安保和重体力活的水师精锐。
出征前夜,望海港专为“探海号”划出的泊位旁,气氛凝重而压抑。尽管有皇帝的支持,但朝中的非议和此次任务极高的不确定性,像乌云一样笼罩在每个人心头。海风带着咸腥味吹拂着“探海号”的船帆,缆绳拍打着船舷,发出单调的声响。
周铁砚独自一人站在船舷边,望着漆黑的海面,眉头紧锁。妻子担忧的泪眼、同僚或明或暗的劝阻、以及国库账册上那刺眼的赤字,都在他脑海中盘旋。他摸了摸怀中那份标注着几个推测可能存在海底矿产的、依据古籍和零星渔民传闻绘制的简陋海图,手心微微出汗。这一步踏出,成功与否,不仅关乎个人生死,更关乎整个勘探战略的存续。
“周大人,还在担心?”一个年轻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李青云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学者特有的、混合着天真与兴奋的光芒,他手里还拿着一卷关于潮汐推算的草稿。
周铁砚叹了口气,没有掩饰自己的忧虑:“青云啊,你我皆知,此次出海,九死一生。且不说风浪之险,单是这海底取样,能否成功?即便取得样本,又是否真有可用之矿?若空手而归,甚至……你我个人荣辱事小,只怕陈大人一番心血,陛下顶住的压力,都要付诸东流了。”
李青云却目光灼灼地望着大海:“大人,格物之道,贵在求真。即便此次一无所获,只要能带回真实的海底数据、水样、哪怕是一捧泥沙,也是弥足珍贵!这将是寒川第一份亲手获取的深海资料!它至少能告诉我们,海底并非传说,而是可以触摸、可以探索的真实存在!这本身就是巨大的成功!”他的热情感染了周铁砚,让他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
就在这时,一队人马打着灯笼悄然来到了码头。竟是陈烁在王玄策的陪同下,亲自前来送行。陈烁的脸色在灯笼光下显得有些苍白,显然也是顶着巨大的压力。
“周大人,李博士,一切都准备好了?”陈烁的声音有些沙哑。
“回陈大人,万事俱备,只等天明潮汐合适,便可启航。”周铁砚躬身答道。
陈烁走上前,重重拍了拍周铁砚和李青云的肩膀,目光扫过甲板上那些忙碌的、表情坚毅的船员和工匠,沉声道:“此行艰险,本官与王大人,乃至陛下,皆心中有数。不必挂念朝中闲言,亦不必强求必得矿产。尔等之使命,首要在于生存,其次在于探索,将寒川的旗帜,第一次真正插向深蓝之下!无论带回什么,都是功臣!”
王玄策也上前,递上一个密封的锦囊:“周大人,此乃陛下手谕及应急所需之金银凭证。若遇不可抗之风险,或补给耗尽,可凭此向途经之友好邦国或我朝海外商站求援。保存实力,方有来日。”这位一向精于计算的户部尚书,此刻也展现出了难得的担当。
周铁砚和李青云接过锦囊,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沉甸甸的责任感。周铁砚单膝跪地,肃然道:“两位大人放心!下官等必不负陛下厚望,不负朝廷重托!纵使前方是龙潭虎穴,亦要闯上一闯!”
翌日清晨,东风渐起,正是扬帆出海的好时机。码头上没有盛大的欢送仪式,只有陈烁、王玄策等寥寥数位官员,以及闻讯赶来的一些工匠和学者家属,默默地注视着“探海号”。水师派出了几艘快艇在港外警戒护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