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自己心中某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再次出现裂痕。
而接下来的一幕,则让这些裂痕,彻底崩塌。
他们来到另一处广场,这里正聚集着数百人,似乎在进行物资分配。
一位管事,正拿着一本厚厚的簿子,大声唱名。
“王二,伐木三百根,记功勋三十点,兑换粗盐半斤!”
“李大妞,纺织麻布十匹,记功勋二十点,兑换麻布一匹!”
一切都公开透明,唱名、记账、发东西,一气呵成。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引起了赵云的注意。
那是一个断了左臂的老兵,步履蹒跚地走了上去。
“老卒赵四,守卫谷口一月,记守卫功勋六十点!兑换精盐三两,棉布一匹!”
管事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
周围的人群,不仅没有丝毫嫉妒,反而都向那老兵投去了尊敬的目光。
赵云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个断臂的老兵,什么重活都干不了,仅仅是站在那里守门,分到的东西,竟然比那些伐木纺织的壮劳力还要多,还要好!
这……这不合常理!
他终于忍不住,拉住褚燕,低声问道:“师兄,这是为何?那老丈已是残躯,凭何能分得比青壮还多?”
褚燕看着他,脸上露出了无比骄傲的神色。
“师弟,这就是咱们太平道的‘功勋积分制’!”
“在这里,决定你所得的,不是你的身份,不是你的体力,而是你对太平道的贡献!”
“王二力气大,他伐木,是贡献。”
“李大妞手巧,她织布,也是贡献。”
“而赵四叔!”褚燕的声音陡然拔高,指着那名老兵,眼中满是敬意,“他这条胳膊,就是为了守护山谷,被官军的骑兵砍断的!”
“他的功勋,是用血换来的!他分的不是盐和布,是咱们太平道所有人的敬意!”
赵云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那个小心翼翼将盐和布抱在怀里的老兵,仿佛看到了某种他从未理解过的秩序。
一种比“君君臣臣、长幼有序”的礼法,更原始,却似乎……更公平的规则。
他喉结滚动,艰难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若是那些老弱病残,毫无贡献之力,又当如何?”
这是他最后的疑惑。
也是他心中“仁”与“义”的最后一道防线。
褚燕笑了。
他拍了拍赵云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道:
“主公有令。”
“太平道内,不养一个闲人,也绝不饿死一个家人!”
“哪怕他老了,病了,动不了了,只要他还能拿起扫帚,扫扫地上的落叶,那也是贡献,也能换来一口热饭,一件冬衣!”
“我们,绝不会抛下任何一个愿意把这里当家的人!”
轰!
赵云的脑海,一片空白。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精神矍铄的老者,看着远处热火朝天的工地,看着那些脸上洋溢着希望笑容的民众。
他从小读的《诗》《书》。
他苦练的“百鸟朝凤枪”。
他立志要匡扶的汉室,他想要守护的百姓……
在这一刻,他所坚信的一切,都开始剧烈地动摇、崩塌。
这里没有官老爷。
这里没有地主。
这里没有苛捐杂税。
这里的人,不像奴隶,不像牲口,他们……像一家人。
一群依偎在一起抱团取暖,共建家园的一家人!
赵云的嘴唇,微微颤抖。
他扭过头,看着山谷内那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看着那一张张充满希望的脸庞。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他无法反驳的念头,疯狂地涌上心头。
这难道……
就是反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