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流民的临时住所。
他白日里注意到,有一片区域,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臭味。
他循着记忆摸了过去,看到了几个巨大的土堆。
土堆旁,一个清丽的身影正借着火把的光亮,用一根小木棍翻动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
是那个被称作神侍巫医的医女白芷。
贾诩好奇,靠近观察。
“……温度正常,腐熟程度七成,看来‘地母膏’的核心,就是利用这些‘秽物’的腐化之力,反哺土地……”
贾诩瞳孔一缩。
粪便、厨余、枯草……这些被视为污秽的东西,竟能用来肥沃土地?
闻所未闻!
但他仔细一想,却又觉得这其中蕴含着某种至理。
落叶归根,化作春泥。
这不就是最朴素的道理吗?
只是,从未有人像这里一样,将其总结成一门系统的“神术”!
这个张角,当真只是个会蛊惑民心妖人?
贾诩的心中,第一次对这个判断产生了动摇。
他悄然退走,目标是另一处被严加看管的田地。
那里,据说是“神物”的试验田。
他如同一只狸猫,悄无声息地翻过栅栏。
月光下,一片从未见过的作物映入眼帘。
它们的藤蔓匍匐在地,肆意生长,肥大的绿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充满了惊人的生命力。
贾诩蹲下身,借着月光,看到一截藤蔓的根部,土壤有微微的隆起。
他伸出手,小心地刨开泥土。
很快,他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而光滑的表皮。
他继续挖,一个,两个,三个……
当他用力将整株藤蔓拔起时,一连串七八个紫红色的块茎被带了出来,沉甸甸地坠在他手中。
贾诩估摸了一下,光这一株,就不下十斤!
他目光扫过这片试验田,心中飞速计算。
一亩地,至少能种两三百株……
亩产两千斤以上!
那个看似荒谬的数字,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
竟然……是真的!
他拿起一个,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直接咬了一口。
“咔嚓。”
清脆,爽口,带着一股淡淡的甘甜。
这不是需要复杂加工的粟米,这是可以直接生食的果腹之物!
据白天老农所言,此物藤蔓可以当菜吃,果实可以当饭吃,还能切片晒干,长期储存……
产量是粟米的十倍以上……
适应性极强,连这种贫瘠的土地都能长得如此茂盛……
贾诩手里的不再是一块红薯。
这是足以喂饱天下所有饥民的粮食!
这是足以让任何一支军队再无后顾之忧的军粮!
这是足以颠覆整个大汉根基的神物!
他站在清冷的月光下,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的脊背都僵硬了。
然而,这股寒意并非源于激动或敬畏。
而是一种洞穿了未来的,彻骨的冰冷。
他想到了那些高踞庙堂的公卿,想到了那些坐拥万顷良田的世家。
他们会允许这种东西存在吗?
不,绝不!
但对于高高在上的老爷们来说,只有让天下的百姓永远在饥寒线上挣扎,永远为了下一口吃食而奔波劳碌,他们才会像牲口一样温顺,才会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公平”与“尊严”。
百姓吃饱了,谁还愿意给他们当牛做马?
百姓不饿了,他们凭什么享受那生杀予夺的特权?
这个叫“红薯”的东西,一旦推广开来,最终也会被那些上层人抢到手里,成为他们敛财和控制天下的新工具。他们会囤积居奇,会用它来豢养更多的私兵,甚至宁愿让它烂在地里。
但他们永远、永远不会让底层的百姓真正吃饱!
贾诩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这个张角,他不是在造反。
他是在用一种最天真的方式,尝试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以为解决了吃饭问题,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何其天真,又何其……疯狂?
因为他挑战的,不是汉室的权威,而是这个世界运行了千百年的根本法则。
这个世界,会用最残酷的方式,让他明白。
贾诩将剩下的半块红薯塞进怀里,转身没入黑暗。
他的心中再无一丝轻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待一个即将引爆天下的疯子般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