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干活儿的人也陆续回来了。都是睡在一张炕上的,互相之间几乎没有秘密。有些人羡慕杨绍云的假先批下来了,而有些人,则神色黯淡的看着还能休假的杨绍云。
后面一批下放来的李文魁,睡在杨绍云边上,挨着墙。他这一天下来,倒是不很累。农场的活计,比他以前下煤窑的时候轻松多了。只是赶着轻松的活,心里却很沉重。以前煤窑里的苦重,但那煤窑是他自己的;现在农场苦轻,但他却是来受罚的。
看着杨绍云高高兴兴地收拾好了行李,李文魁嗤笑一声道:“看你还能得意几天。”
杨绍云扭头看着他,一脸不解的问道:“我哪惹下你了?”
“没有。就是觉得你得意不了几天了。”
“你啥意思?我就是休个假,我得意啥了?”
“我知道你成分也不好。现在能休假,不过就是仗着自己主动要求下来锻炼。可是我告诉你,这一趟的政策,你肯定逃不了。人家根正苗红的人,下来锻炼个一年,再回去那是应该的。你这样的,和我这样的,回去?那是妄想。”
“我有工作,我厂里早就说明白的,我的岗位还保留,锻炼一年就回去继续工作的。你以前开小煤窑,人家现在煤炭资源都收归国有了,你想再回去肯定不可能。我和你不一样。”
李文魁又一次不屑的嗤笑道:“我是被长期下放的资本家,可是你一个地主崽子,和我有啥区别。我说你得意不了几天了,你就是得意不了几天了。你还别不信。国家可没那么多岗位,给成分不好的人留着。”
说完,也不再看向杨绍云,而是一裹被子,扭头冲着墙闭上了眼睛,睡了。
杨绍云看着李文魁的背影,心底里涌上一丝不安,他扭头看向炕上的其他人,其他人却都不打算参与进来,只是各自忙碌着。
杨绍云呆愣着坐在炕头,半晌无话。
还是另一边一个好心的老同志提醒了他一句,差不多该动身去定河县了,走晚了,农场的车也没了,他也买不到明天回清河的火车票了。
杨绍云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抓起自己的行李,往农场大门口走去。
坐在那一步三晃的马车上,杨绍云的内心也跟着来回的晃。
他知道,李文魁说的,不无道理。
现在自己能请到假,真的是因为自己主动要求下放支援建设的。可是如果政策持续下去,自己这个成分,变成长期下放,是迟早的事。那么到时候,妻子是不是也只能丢掉工作,跟着自己被下放呢?
越想,杨绍云越是心惊。可是,要如何应对?他却没有半点主意。
就这样一路晃到了定河县的火车站。他从车板上跳下来的时候,都没注意,踩到了一块石头上,还差点崴了脚。
拿着假条换来的介绍信,顺利的买到了回清河的车票。杨绍云坐在候车室里等待的期间,脑子依然是乱作一团。
最终,他不得不绝望的承认,自己这个读书人,体力活干不好就算了,就连想一个应对政策的法子,都不行。
坐上火车以后,听着那哐当哐当的声音,杨绍云好歹是有了个想法:回家以后,就去找崔满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