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长贵有点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杨绍云,他抹了把脸上的泪,笑着说:“让少爷笑话了。”
杨绍云摇了摇头,说道:“父亲一直不敢让奶娘知道霜平那边被鬼子屠了城,怕吓到她。想要打听你的情况,却发现怎么也联系不到寒泽的人了。奶兄,寒泽也被小鬼子屠了吗?”
韩长贵收了笑,仿佛又回忆起了日本人攻城之前,寒泽在清河府北边,霜平县在更北边。寒泽其实更早知道霜平被小鬼子屠了城。当时整个嵩原省北边都人心惶惶。可是谁也未料到,鬼子南下的速度会那么快。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鬼子已经攻到城外了。
“我和师傅做饭的那家富户家的老爷,早先就得到消息说鬼子在霜平屠城了。他们想着收拾收拾往清河府跑,结果又得了消息说八路军在石瓮寨那边赢了一场。刚松口气,就听到小鬼子已经快到寒泽了。当时城里乱得厉害,那些想再看看情况没来得及跑的都慌了神。我和师傅跟着富户老爷家的车从南城门逃了,没走一半,那老爷说日本人怕是要南下去清河府,就又改道往西走。我师傅家里还在清河府,他就让我先跟着那富户老爷的车跑,他自己一个人回清河府,再想办法给我娘报信儿。也不知道我师傅见到家里人没有。”
杨绍云心头有些酸,忍住了,他和韩长贵说道:“奶兄,你师傅怕是不好了……清河府被鬼子打下来的那天晚上我坐飞机来的高泷。当时飞机上面看下去,清河府也已经被祸祸的一片狼藉了……”
韩长贵愣了一下,随即又苦笑了一声:“我心里感觉到了……可是我劝不动我师傅。他老人家说这辈子他都为了赚钱东奔西跑的,没好好在家陪过婆姨孩子几天,小鬼子打过来,他不能再丢下他们自己跑了。”
杨绍云也不知道该回什么。战乱的时局中,看似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但是好像每个人又都是被命运的洪流推着前行,身不由己,不得不做出当下的选择。
韩长贵又说道:“少爷,这里是不是老爷在高泷的产业?我是不是以后又能伺候少爷了?”
杨绍云正了正色,叮嘱道:“奶兄,这里是我姨母家,就是母亲嫁到高泷的那个姐姐家。在这里,我只是个表亲。奶兄你是被我姨母雇来的,一定不能再管我叫少爷了,碰到的话,人前喊个表少爷就行了。可千万不敢再喊少爷了啊。”
韩长贵盯着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小少爷,心里也不禁阵阵泛酸,寄人篱下就是活得如此小心翼翼,他就说怎么刚刚见到以后,小少爷身上再没了当年在家里的那股子神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和自己奶兄诉完了离别之苦以后,杨绍云离开了厨房回了自己的屋里。刚打算倒点热水擦把脸,门口就响起了表姐的声音:“表弟,你已经睡下了吗?”
把挽到胳膊肘的袖子撸下来,杨绍云仔细拽展了衣服上的褶皱,然后开了门,迎了表姐进屋。
马婉清看着收拾的利利索索的屋子和大炕,不禁略微埋怨道:“表弟,你这小老头的习惯就不能改改啊?你把屋子收拾的这么利整,显得我和哥哥的屋子多乱啊。”
“表姐想多了。我这屋子看着利索,其实是因为没多少东西。表姐和表哥肯定东西不少,哪能像我这样收拾。”
“绍云,刚才我见你吃完饭去了后厨,以为你还饿。我就跟在你后面也想去找点点心吃,结果就听见你和妈今天招来的厨子说话了。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只是你那奶兄声音挺大的。”马婉清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因为偷听而愧疚,还是因为正在和自己的小表弟坦白而有点别扭。
“表姐,没事的,我和奶兄也没说什么不好让人听去的话。”看到马婉清别扭的神色,杨绍云反而淡定了。他和韩长贵也的确没说什么不能让人听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哎呀。反正,我现在既然知道那厨子是你奶兄了,那就都是自己人,我去和父亲母亲禀明了,还让那厨子跟着你呗。我哥自己就有两个跟班的伙计呢,表弟你也应该配一个了。”
“表姐,”杨绍云正色道,“即是姨母把奶兄聘了来,就说明奶兄的厨艺姨母是认可的。况且我那奶兄一向也志不在给人做跟班。不然当初他留在家里跟着我就好了。所以表姐莫要再去和姨丈姨母讲了。”
马婉清觉得自己一腔热忱被小老头似的表弟给浇灭的彻底。心下不禁嘀咕,之前偷听到爹妈的谈话,说姨母有意让表弟和自己结亲。虽然自己不是很乐意,但是又觉得自己大了表弟三岁,如果非要嫁人的话,嫁一个比自己小的,自己日后能当家作主也挺好的。可是现在被这个向来老成的表弟如此正经的反驳过来,她的脸上突然有点挂不住。想闹脾气吧,自己又是年纪大的那一个,真真是被架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