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笊篱?”马氏先是一愣,随即那双细眼里猛地迸出光来,像是饿了三天的野狗突然看见一块带肉的骨头!“笊篱好啊!乡下人谁家不用?熬粥捞面全靠它!后院竹子多得是,砍!劈篾子!编!明儿就挑到朝歌城里卖!”她兴奋得直拍大腿,“大小是个买卖!苍蝇腿也是肉!”
姜子牙被她说得晕头转向,稀里糊涂地点头应了。
第二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宋家庄后园那几竿翠竹,倒了血霉。姜子牙咬着后槽牙,抡起柴刀一顿猛砍。竹屑乱飞,汗水顺着他干瘪的脸颊往下淌,糊了眼睛。握着刀柄的手掌磨得通红,火辣辣地疼。他一边劈着韧性十足的篾条,一边心里翻江倒海:想我姜尚,昆仑山玉虚宫元始天尊座下弟子,学的乃是移山填海、呼风唤雨的通天大道!如今却在这劈篾子编笊篱?这他娘算哪门子造化?
竹篾子边缘锋利得像小刀片,稍不留神就被拉一道口子。等他好不容易编满一担子笊篱,十个指头没剩下几个好的,全是细小的血口子。扁担压在肩上,那沉甸甸的份量,不仅仅是竹篾笊篱的死沉,更像是把他满肚子修仙问道的念想,全都压成了齑粉,沉得他喘不过气。
七十里山路,坑坑洼洼。头顶的太阳毒辣得像个烤炉,毫不留情地泼洒下来。汗水早把他那件粗布衫浸透了,湿哒哒黏在后背上,又被热风烘得半干,留下一圈圈白花花的盐渍。扁担深深勒进肩膀的皮肉里,每走一步,都像有烧红的烙铁在反复烫烙那块红肿的皮肉。
朝歌城东门终于近了。那巍峨的城门楼子在毒日头下烫得仿佛冒着烟。守门的兵丁歪靠在阴凉处,抱着长戟打盹,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姜子牙挑着担子,小心翼翼地从瓮城门洞下穿过,一股裹着汗臭、牲口粪便和食物腐烂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熏得他眼前发黑。
城里街道还算宽阔,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烫。两旁店铺林立,幌子被晒得蔫头耷脑。行人不多,个个脚步匆匆,用袖子或帕子捂着口鼻,只想快点逃离这能把人烤化的日头。偶尔有几个妇人挎着篮子走过,远远瞥见他担子上那一堆灰扑扑的笊篱,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嘴里嘀嘀咕咕,嫌弃地绕得更远了。
“卖笊篱喽……结实好用……捞面捞饭的宝贝哟……”姜子牙找了个稍微阴凉点的墙根下,把担子放下,扯着干得冒烟的嗓子开始吆喝。那声音嘶哑干涩,连他自己听着都膈应,在这空旷燥热的街道上显得突兀又可怜。
吆喝声像石子投入死水,半点波纹都没起。行人匆匆而过,连个斜眼都懒得给他。有几个穿着绸衫、摇着蒲扇的闲汉路过,瞅见他这担东西和这副狼狈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哟呵!哪儿来的乡下老叟?这年头谁还用这破玩意儿?捞金子啊?”毫不掩饰的嘲讽顺着热风钻进姜子牙耳朵,像针一样扎得他脸上火辣辣地烫。他闭上嘴,喉咙里堵得难受,只能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的嫩肉里。肩膀被扁担压着的地方,那火辣辣的痛楚一阵猛过一阵,直往骨头缝里钻。
阳光的影子从城东慢慢爬到城西,从短到长,又从长变斜。日头毒辣依旧。笊篱担子孤零零杵在墙根下,连个摸的人都没有。肚子里那点隔夜的粗糙干粮,早就烧成了滚烫的酸水,在胃里翻江倒海。嗓子眼干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着血腥味。肩膀上那两块肉,已经红肿发亮,感觉皮肉和骨头都黏在一起了,稍微动一下就是钻心的疼。
眼看太阳西斜,离宋家庄那七十里山路成了横在眼前的天堑。姜子牙绝望地看着那一担纹丝未动的笊篱,心头那股憋屈和愤怒再也压不住了,像火山一样轰隆隆地往上顶:“疯婆子!存心要老子命啊!”
他几乎是凭着最后一口气才把担子重新挑起来。疼痛已经麻木了,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钝痛。回家的路比来时更加漫长,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肩上火烧火燎的灼痛,胃里翻江倒海的饥饿,还有一路上行人那些或漠视、或嘲弄的目光,像无数条鞭子抽在他身上。他满脑子都是马氏那张刻薄的脸,还有她那句“总得琢磨个营生”。恨意像野草一样疯长:“马洪之女……六十八岁黄花闺女……好!好得很!老子堂堂昆仑弟子,被你当驴使唤……朝歌城压根儿就不用笊篱!这分明是挖坑给老子跳!”
当他终于看到宋家庄那熟悉的篱笆院墙时,天边只剩下最后几缕惨淡的晚霞。沉重的脚步声惊动了院里的人。吱呀一声,柴扉开了。马氏那张脸出现在门后。
她根本没在意姜子牙汗透重衣、摇摇欲坠的样子,一双眼睛第一时间就死死钉在那担原封不动、压得扁担都弯了的笊篱上。嘴角一撇,那点仅存的期待瞬间化作尖刻的冰碴子,冷冷嗤笑出声:“呵!窝囊废!连个笊篱都卖不动?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句话如同火星子,砰地一下点燃了姜子牙积压了一天的所有屈辱、疲惫和怒火!
“轰”的一声,他再也支撑不住,肩膀猛地一塌,那担沉重的笊篱连同扁担一起重重砸在院门口的泥地上,竹篾笊篱哗啦啦散落一地。紧接着,他像一头发狂的野牛,赤红着双眼,指着马氏的鼻子咆哮起来,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你疯了吧?!朝歌城!那是天子脚下!王公贵胄住的地方!人家捞面用玉勺金碗!谁他妈用这破竹篾子笊篱?!”他歇斯底里地吼着,唾沫星子混着汗水泥点喷了马氏一脸,“七十里!整整七十里山路!顶着能把人烤化的毒日头!老子肩膀都肿得比发面馒头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