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季方打圆场道:“德音确实是为陶氏付出了不少,也受了许多的委屈。如今,她得崔刺史看重,未必不是崔刺史借她之手,敲打陶氏。是以,宗族改制的事万不可马虎。”
顿一顿,他又补充:“宗族改制关乎着的不仅仅是我们做不做族老,还关乎着下次改选之前,也就是陶氏未来三年的走向。”
“不管大家是不是族老,陶氏能有今日,大家都功不可没。我和崇偃虽是看不到了,但依旧相信你们,总是不愿意看到陶氏就这么没了。是以,还得请大伙儿打起精神来,根据德音的要求,将宗族改制的规则罗列完整。”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笑了:“德音虽不让你们再任族老,却没有说不让你们制定规则,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有了。”
陶衡虽然决定不再让陶令仪受委屈,却也没到不管陶氏利益的地步。扫一眼闭口不言的众人,淡声提点道:“堂叔祖说得对,陶氏能有今日,你们都功不可没,所以不管宗族如何改制,新选拔出来的族老,总要跟着你们学上一年半载,方能独立行事。”
“一年半载过去,没有师徒之名,也有师徒之实。”
“我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如果还要坚持己见,抵抗到底。我只有一句话送给他,陶氏在浔阳扎根也有好几百年了,不是非谁不可!”
陶仲谦知道这话是在敲打他,心底却忽然没有了先前的愤愤不平。
陶衡说得对,陶氏现在的生意有三成都是他自行开拓出来的,不管新选拔来接手的族老是谁,都得乖乖地跟着他学上一年半载,方才能上手。
如果他再藏个私,那么学到下一次选拔,也不是没有可能。
既然如此,那么他是不是族老,又有何关系?
他如此想,其余人同样也在如此想。
在彼此都心怀鬼胎之下,紧锣密鼓地商讨了一夜,或者说争辩了一夜,于第二日巳正之时,总算拿出了一个各方都相对满意的结果来了。
至于新的族老人选,他们也各自推荐了三个名额。
明面上看,他们推荐的名额都是在陶氏很有德行,与他们的关系也并不密切之人。
但仔细甄别就会发现,他们所推荐之人,无一不是性子软,好拿捏之人。
陶衡看着他们推荐的名单,无声地冷笑了两声:原本他还想着,只要他们识趣一些,下次选拔,未必不能让他们重新任回族老。
但他们既然要这样玩,那他就不妨陪他们好好玩一玩,也好让他们知道,软弱好拿捏,并非仅仅代表着他们可以‘为所欲为’,别人同样如此。
简单地吃了几口饭,陶衡带着宗族改制的具体细则以及新任族老选拔名单,还有以前伺候陶令仪的傅母与婢女,半刻也未歇息,便出发去了庾家。
陶令仪并没有去庾家。
她一心记挂着审讯,说去庾家,不过是托词。
从正堂回到偏院,向庾夫人说明情况,又征得崔夫人的理解后,便在崔仲以及镜心的陪同下,去了男狱。
崔述正在重审萧文瑾。
按理来说,他已经将萧文瑾的案子密奏给了陛下,接下来,只需要等陛下的消息就可以了。
但先前看到陶令仪在面对陶氏时的强硬态度,他忽然想到,他在一线天遭遇伏杀的时候,并不知道私造作坊在东林村那一片,那萧文瑾是如何说服东林村的铁匠伏杀他的呢?
他是江州刺史,伏杀他可是死罪。
即便伏杀他之前,这些铁匠不知道伏杀的对象是他,可人数也对不上。
按照他当时的预计,伏杀他加上拦截薛峻珩等人的人,至少有一百五十人。
东林村的铁匠仅九十三人。
缺的那几十人去哪儿呢?
于是,崔述又忽然想到,萧文瑾曾说,他要建立一支只听令于他的军队。
私造作坊留存的铁箭,加上陶令仪遇刺以及他遭遇伏杀时收集起来的铁箭,已有两千两百三十余支,这么多的铁箭,却无军队,怎么想也不合情理。
所以回到男狱,崔述立即重新提审了几个东林村的铁匠,其后,果然得知了他们并不知道在一线天要伏杀的人是他,同时,在一线天参与伏杀的人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些他们并不认识的人。
只是萧文瑾依旧跟之前一样,磊落地承认了私造作坊以及意图恢复李唐之事,对与军队有关的问题,皆绝口不答。
两人正较着劲呢。
得知陶令仪来了,崔述惊讶了一瞬后,立刻让崔仲将她带了进来。
“事情都解决了?”见陶令仪进来,崔述随口问道。
萧文瑾戴着枷锁,头发和胡须跟雪一样白,却跟稻草一样潦潦草草。听到崔述的问话,他敷衍地掀起一直垂着的眼皮,虚虚看了陶令仪一眼,便又收了回去。
随后,他又猛地抬起眼皮,吹胡子瞪眼睛问道:“就是你坏的我好事?”
陶令仪并没有见过萧文瑾,只在崔述和萧直方的陈述中听过他。从他的白头发、白胡须认出他的身份后,不免就多看了他几眼。
听到他的质问,陶令仪先回答崔述的问题:“算是解决了。”
又回答他:“准确来说,是你自己坏的你自己的好事。”
萧文瑾冷哼:“我怎么自己坏自己的好事了?”
陶令仪直言不讳道:“因为你无识人之才。”
萧文瑾冷笑:“我无识人之才?我若无识人之才,我能私造出那么多的铁箭?我若无识人之才,濮三是如何进的巡护队?无知女子,也敢妄断老夫!”
“这只能证明你有些小聪明,并不能证明你有识人之才。”陶令仪平静反驳,“你要真有识人之才,早该看清郑长史的真面目,可你并没有,所以你失败了。”
萧文瑾赤急白眼地争辩:“我只是……”
“失败了就是失败了,找再多理由,也不能掩盖你的失败。”陶令仪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看他还很不服,陶令仪干脆道:“你不就是想说,你只是利用郑长史与酷吏的关系,好方便你行事吗?那你有没有想过,郑长史要当真与酷吏关系匪浅,为何他一直留任江州府,而毫无迁官进阶的迹象?”
“为什么要迁官进阶?”萧文瑾总算找到了她话里的漏洞,冷笑嘲讽,“江州府多年无刺史,他虽任长史,行的却是刺史之权。凭他的本事,在江州的地界上,他就是天。迁官进阶,听着风光,不过是去给人当狗!哪个自由,哪个自在,哪个更能发财,岂是你这种眼光短浅之人能衡量的?”